四斤椽皮釘（陳癸鋼、小說）

　　四斤椽皮釘

　　陳癸鋼

　　大山就是高，就是大啊。天只不過是倒懸的被大山圈住的不規則湖而已；時而有點雲來，又有點雨來。把那翠綠染成深墨的屏，你只要呼喊，它都毫不疲倦的回應：來啊，來啊，你走多遠了它還在熱情的招呼你。這是黔嶺下大山內一片與外界很少聯繫的地區。幾千年來被封閉得純樸而近乎原始。老百姓說，地也是有運的，和人一樣。

　　五十代初，農民也有幸成了國家的主人，有了房子有了地，公路通了山外，公社還安了電話。幹部們講話，少不了都要講一句，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連柏果村的周嬸都學會了不少新名詞，與親戚們拉家常，不時還用上幾句。難道時代真的是變了嗎？不久，鐵路又通了，半天就到昆明貴陽，連那北京兩三天就到了。以前舉人進京趕考，要提前走半年呢。更了不得的是又有了什麼國家統配煤礦，這才是真的新鮮事物。它在當地四鄉八縣的招工，還從全國抽調技術人員和熟練工人來支援，一時之間，黔嶺大山下的這幾塊谷地，熱鬧非凡了起來。年輕男人呼啦一下，都奔了礦上。那時的礦工，一改解放前煤黑子的形象，是精氣神的是國家主人了。姑娘們因幹不了重活，煤礦就招得少一些。不要女的，姑娘們想找個煤礦小伙也不錯。這一來，就把礦上的小伙弄得也金貴了起來。那時的煤礦小伙，比後來的大學生還還吃香呢。

　　柏果村周嬸家也有個姑娘，叫雅琴，讀過書，人又聰明又賢惠；神態羞羞的，臉粉粉的，聲音悠悠脆生生的，黃鸝的歌兒都沒有她的聲音好聽。雅琴姑娘有這麼好的條件，所以眼界也就特別的高，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裡。煤礦好幾個自視比人強的小伙去打探，都被灰溜溜的碰了回去，文明社會，總不能去搶吧？時間一長，大家都知道雅琴姑娘不好攀，來提親的人自然也就少了。雅琴不急，落得清靜。但雅琴的媽周嬸急，寶貝閨女嘛。這天，老人家聽說雅琴的二姨要帶人來相親，一早起來就張羅開了，而且把雅琴也支使得團團轉。

　　隔不多會兒，雅琴二姨帶了那小伙進來，剛坐好，雅琴媽就忙着叫雅琴燒茶倒水。自己則不住打量那小伙。只見那小伙衣飾整齊，相貌端莊，神清氣爽，漂漂亮亮。聽二姨介紹，小伙性鄭，是個電工，技術活兒。心裡也就暗暗的喜歡了起來。尋個機會溜進雅琴的閨房，，問雅琴“怎麼樣”？雅琴抿嘴、紅臉、噗嗤一笑、白了媽一眼。知女兒的心思莫如娘，雅琴媽知道女兒是同意了。其實雅琴和小鄭本就是同學，原來彼此已經有意，只是雅琴媽不知道。媽催得急，雅琴和小鄭商量好請二姨做媒轉彎子的。打這以後，二姨又跑了幾趟，事情算是說定了。為了免去麻煩，兩家商定，，把訂婚和發八字兩道手續並做一道。那天，當著小鄭的面，二姨問雅琴媽，，要男家來些什麼物事，在問的時候還把小鄭電工大大吹捧了一番。說不管雅琴媽要啥時新，小鄭都能弄來。那時已改天換地將近二十年，洋火叫了火柴，洋釘叫了鐵釘，洋盆叫了瓷盆，洋皂叫了肥皂。凡洋的中國都有了，穿的在以前普通百姓穿不起洋布，大多穿麻布，好一點的穿土布。五六十代各種布都有了，當時已有化纖布料。時興的有的確良等。那會的新事物還真多，人還真的一時間接受不了呢。弄得雅琴媽也鬧了一次笑話。雅琴媽尋思了好一陣，，也說不出什麼新鮮名堂來，老年婦女那時畢竟很少出門嘛。雅琴媽又怕被二姨和男方家笑話為少見陋識，生生急出了一身汗出來。汗一淋，猛然間覺得有了。原來好像聽人講過，時下有一種叫什麼釘的抖抖布，是正宗的新貨物，聽說最適合女人穿，但可惜忘了布的名稱。望着二姨那見多識廣而又期待的神情，雅琴媽又一急，才急出了要“椽皮釘”三個字來。二姨一愣，也不知道雅琴媽要椽皮釘幹啥，又不好問，怕在雅琴媽面前輸下陣來，不但丟了自己的面子，連男方的面子都丟了。心想，怕是雅琴媽要蓋房子用也不可知，於是，就含糊應了下來。

　　訂婚發八字，為了吉利，凡物都要雙的。釘子不好論雙，，二姨就叫小鄭稱了四斤裝成兩盒，外面紮上紅線，認不得還以為是什麼上好物件呢。備辦齊整，到了日子的時候，二姨帶了鄭家小哥倆如期前往周家。農村習俗，哥哥初走丈母娘家，弟弟得跟去，沒有弟弟還得請一親戚少年跟去，一是背背藍子，壯壯行色，二是顯得女婿尊貴受人敬。到了雅琴家，雅琴家已是賓客盈門。這也是農村習俗，發八字，要請內親內戚做客，，這是告訴親友們，孩子要成家了，到時候你們要來賀賀喜。不過，這一次主人家是不收禮的，只是一個新聞發布的聚餐會。點禮的時候，雅琴一家都笑盈盈的，二姨累了一天，想出去透口氣，以為也不會有什麼差錯，就出來了。按常規，點禮媒人是應該在場的，媒證媒證嘛。

　　雅琴媽看着一件件男方家拿來的東西，很是為雅琴高興，但就是找不到那什麼椽皮釘，漫漫的就不高興了起來。看見那兩個紙盒子，以為在裡面。掀開一看，氣就不打一處來。好你個二姨，聯和鄭家來耍麻我。別的多少有聲有勢的人家來提，雅琴都不答應。答應了你家，你家到拿釘子來耍麻人，難道是要我碰釘子不成 真是狗肉上不了大席面。越想越生氣，喊一聲，叫二姨來。問她為什麼要羞人，弄些釘子來。二姨一聽見嚷聲，趕忙過來，畢竟是她的事啊。只見雅琴媽一疊聲嚷要退東西，那還得了，退東西就是婚姻不成了。二姨也慌了起來，不知是那股筋脹。好在二姨見事多，不慌不亂，問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後。二姨走到雅琴媽身邊，對耳悄悄講了幾句話，雅琴媽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起來。剛要回頭講買了也就算了的光面子話來掩蓋子己的過失，不防雅琴弟跑過來大聲說：“媽，你把凡力丁講成椽皮釘了，到來怪人家”。雖說是童員無忌。雅琴媽臉上還是掛不住了，不好意思跑進了裡屋。屋裡的客人一下就冷了場，還是二姨有辦法，讓雅琴去做她母親的工作。雅琴進了裡屋，也不說什麼，只是羞羞的柔柔的叫了一媽，雅琴媽看女兒這個樣子，心一軟，自己女兒的幸福要緊。趕忙走了出來自嘲的說，慚愧得緊，不認識這些洋玩藝兒，各位可要多擔待哦。以後，新東西你們可要多教我一下哦。要不，鬧了笑話問題也要歸你們。這樣，總算圓了場。大家見雲開霧散，已是和風習習，才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放下心來。

　　雅琴媽喊雅琴弟，把釘子拾進去，以後給你蓋房子用。說到這兒，啪的一下，給了雅琴弟一巴掌，並罵了一句，不看勢頭東西。雅琴弟一陣叫屈，撒了好一陣嬌。雅琴媽回過頭來，分咐說，耽誤各位了，上菜吧。於是一陣猜拳行令聲響起。大聲的喧嘩和笑聲傳得很遠。大家知道，雅琴的佳期不遠了。到時還會有一番更為熱烈的景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