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論

　　故曰：亂世則法后王之道，以氣力吞天下；盛世則法先王之道，以仁政治當世之民。秦初吞二周而絕六國之祀，化天下為三十六郡，功可蓋三皇五帝矣。然始皇乃貪鄙之人，坐享天下之樂，不訥忠臣之諫，繁酷法，重賦徭，暴斂民財，征天下之民，興酈山、阿房之宮。及至二世立，秦政不改，不法先王之道，不修仁義之政，亦加厲酷法，人懷自危之心，猶以暴政酷刑以治天下之民也，豈不繆哉！

　　夫陳涉奮臂呼籲大澤之中，殺秦尉而聚散亂之眾，得甿隸之徒九百餘人，斬木為兵，揭桿為旗，反目攻之於暴秦。當此之時，天下之人苦秦久矣，所過諸郡不戰而秦兵土崩瓦解矣！然陳涉王，號曰張楚，背苟富貴，毋相忘之言，殺昔日佣耕之友，函谷關死於章邯之手，陳涉遂敗也。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並起，相與並爭，然項、劉奮臂於閭閻之中，率天下蜂蟻之兵，苦秦之民，西向而攻秦。秦眾叛親離，厄喉不守，強弩不射，劍戟不刺，丟戈棄甲，向風而倒，豈非仁政之衰也。然秦自秦非子至始皇帝也，國三十有七君也，歷七百餘歲矣，及至始皇帝並天下而亡二周，秦取天下若此之難也。二世立，行暴政而治天下之民，失股肱之臣，喪中佐之輔；於是諸侯拱手而得秦矣，斷嬴氏七百歲之基業，絕秦之祀，豈不悲哉！

　　劉邦性爽待人且寬，厭詩書而廢荒蕪，及至陳涉反秦之時，集烏合之眾二百餘人攻之於沛，以響應陳涉者也。后與項羽誅滅暴秦，先入關者，與民約法三章，廢秦苛法，民皆擁之。及至與項羽爭天下，聆訥眾人之謀，善用賢材，於是謀有張良、蕭何、陳平、酈生、陸賈之徒通其計，將有韓信、樊噲、周勃、灌嬰、彭越之徒治其兵。夫以仁義之師而伐暴厲之楚，戰則必勝，攻則必克，此乃人心向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而寡助也。曰：“得人之心者而王，失人之心者而亡也”。

　　項羽起於隴畝之中，帥諸侯三年而滅秦，分裂天下，政由羽出，號曰霸王，威振四海。然五年而亡天下歸之於漢，何也！曰：羽乃剛愎之人，行自奮之智，以氣力懾於諸侯，雖一范增而不能用。初伐無道之秦，人心所向，天下響應者眾。及至項羽破咸陽，弒秦王子嬰者也，屠關中之民，焚阿房之宮，掠秦國之寶，暴猶厲於秦。羽自矜功高，背昔日義帝之約，先破關者而王，於是陰弒義帝而自立，諸侯相畔，天下之民遂歸之於漢而畔之於楚矣。夫兵困於烏江，死於垓下，豈不惜哉！

　　向使霸王若聆亞夫之謀，鴻門殺漢王而絕後患，焉有烏江之窘，垓下之禍哉！夫項羽以氣力懾於諸侯，以暴伐之秦之無道，及至弒秦王子嬰者，斷秦之祀，掘始皇之墓，屠秦之民，掠國之財，羽何暴之甚於秦哉！故曰：以仁義之師而伐無道之君，以仁政之政而治天下之民。故伐無道而民響應，治天下而民順從。若攻無罪之國以索地，誅無辜之民以求利。則諸侯皆畔，而民相怨於道也。功宜反矣！故治國無法則亂，守法弗改則悖。夫秦治國以酷法嚴刑治民，則民亂而國滅也。霸王不審前秦之鑒，復以暴治天下也，及至兵困垓下之時，虞姬舞劍自刎以絕後顧之憂，霸王有舟弗渡，弗憐己命，乃惜騏驥之逝而貽之於舟夫。江東地廣千里，披甲十萬，不思渡江捲土重來，乃曰天亡我，非戰之罪也，豈不謬哉！

　　白雲鶴

　　2007年8月20日寫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