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清茶，笑靨如花

　　初雨過後的清晨，孩提的靈魂可以嗅着青草的芬芳安然入睡。小橋流水，潺潺琴聲入耳回欒。我一個人，就這樣心神蕩漾。隻身騎着消瘦的馬兒，漫步在古道的兩旁。尋一處炊煙裊裊，水墨山色。雨打芭蕉，是薰風疏驟捲來了楊柳的裙擺。金色暈染的山林間，漸漸將時光剪成了碎屑，零星灑在布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我縱馬而下，跨過青蔥碧色的山路，在山丘勒馬眺望。天藍如簾幕。任朵朵雲絮漫步在藍色海洋中，徐徐隨風而動。也許在晝夜更替的氤氳里，只有這山石、鳥啼與蟲鳴還能夠記起上一秒被吹散的回憶。

　　風起，聞牧笛。雲舒，看鳥還。留戀的除了風景，也有一彎靜靜的清泉。淡泊的除了名利，也有一葉淺淺的憂傷。天空微微落下的水漬輕敲在臉頰，閉上眼，等着陽光晾乾的溫存。僅把微笑的弧度揚在嘴角，待山巒疊嶂的肩頭有一道虹莞爾迷離，隔空而建；絢麗的剪影將落日的臉龐掩蓋。睜開眼，露珠順着下顎悄悄滑落。亦伸出右手，穩穩將一份靜謐握於掌心，用力向遠方揮去。如一群捉迷藏的孩童一歡而散；優雅地在最高點綻出絢麗的花朵。

　　白駒過隙，驚鴻一瞥。我在榕樹的年輪上停歇，細數着回頭曼妙的腳步。或站在葉片凋零的泥濘里回眸，聽見歲月滂沱的清脆聲響。我穿過蓊鬱的顏色，來到奼紫嫣紅的畫布前。放下旅途的行囊，風塵僕僕，往事蹉跎。終究是馬蹄揚塵驚亂了思緒，牽絆着涓涓細流柔光盈影，流淌在起伏的心間。翻開筆記的扉頁，泛黃的舊照片，熟悉的村莊依然安詳。目光覬覦逶迤的青苔石岸，青荇兩行潺浮水面，落在淡水的日光深處。魚兒爭先恐後，步履歡快往上游追趕。鵝卵石感染上炎熱的情緒，呼吸如此甜美均勻。信吐幽蘭，禾香撲鼻。水波蕩漾，輕輕拍打着兩岸的灌木，沾濕了戲水鴨雛的絨毛。

　　山有四時，十里不同。寒凍皆花木，踏雪落冰，擊碎在瀟瀟煙雨的窗前。翠色的漣漪蕩漾在岸邊，點點滴滴如濃墨飄染天色。庭前躲雨，阡陌的過客。匆匆一別十二載，放逐耳朵流浪的季節，偶爾隻言片語跌宕耳畔。且聽見馬兒的嘶吼掙脫雨季落寞的桎梏，願得一片晴朗將陰霾驅散，在流年的琴弦上撥動着魂牽夢繞的情愫；悵然若失感梗在心間，雨水模糊着人群往來的身影。忽然間，烏雲捲起墨染的帷幔。天色，散出縷縷餘溫輕落地平線的盡頭。歸家的路人拉長的身姿伴着忡忡的願景。記憶定格的畫面，終有步伐開始追溯，開始調試前行的音頻。

　　本一直在尋覓，依稀記得村口的一株古槐，千百年來庇護着一方水土。願村莊的一切安好。蔚藍的神采鋪滿眼帘，恍如崑崙天光糅在額間。裊裊炊煙越過山嶺，像一曲古老而悠揚的旋律隨霧靄回蕩，混着山裡人家的米香迴環。疲乏的打柴人在路旁歇腳，均勻地吐着煙圈，望向村落的眼神深邃而悠遠。走在載滿青苔的羊腸小道，我的馬兒有些疲憊。顯然不習慣繼續前行，它低頭俯首；貪婪地啃食起田埂邊的青草。夕陽餘暉在它寬厚的背脊上隔出道道光陰；明暗相間的紋理隨身影流動，驚起草叢間的昆蟲四下逃竄。歲歲經年，似春雷踏響了山谷的跫音。溝壑里，人聲鼎沸徐徐湧來。山歌飄渺縈繞在田間，稀釋的泥濘被陽光烘乾，留下水牛憨實的足跡。不遠的方向，一處人家大門微敞。懵懂的心結站在門外，叩響空山新雨的一絲銀鈴。

　　人生恬淡，韶華轉瞬。捲簾的人已然過了舞象的年紀，已然謹持白皙的容顏，也已然忘卻了我的模樣。但，笑容明媚卻一如過往，帶着問候從屋中走來。掃去院前甸甸落葉，遞上一碗紫砂的茶韻。我坐在竹椅旁，聽你細數着平年的童趣。山中雨霧如夢境，滌在翠色盎然的青松林里。不遠門外，小河細語傾訴在隔岸的石板橋上，漾起朵朵鮮艷的水花。你總說，自然的聲音尤其美妙，在有星辰的日子最喜桂花的清香。只是，悠然不記得何年何月讀到“黛玉葬花”都會潸然淚下。又是幾時幾許懂得以葉譜曲，吟唱出傷感的詩句。於是，心思縝密的你會悄悄把心事藏匿。在無風的日子拾起散落一地的桂花瓣；精選、洗凈，釀進茶的芬芳里。品茶的客奔走相告，慕名而來。門庭若市，茗伴余香。你只顧手捻茶色，在歲月的壺中慢揉慢焙，裁剪心意。

　　時間停駐，空間靜止。日月離弦拂袖而遷，告別喧囂的沉默。你的眼瞼蘸上幸福的淚，雙手如同一雙翅膀，被輕撫的地方都會溢滿豐腴的花香。拭去石台上的落絮，你將發梢婉轉成髻，釵於項后。壺中的花茶泛起涼意，我卻無心品茗。只顧一心聽你伴奏靈犀的花間夢語。靜靜閉着眼睛，好像小時候，我們一同握住尖尖的石角，在濕軟的泥地劃出一道道凌亂的切線。而你的音符，就填在那年石刻切線的交界。回神凝望翠薇的山澗，溫潤的山泉似乎能淌進杯中。輕咂一口，微醺朦朧。再對弈樹下，舉棋若冥的姿態早就匿不住你的心事。黑白交織的境界太過風雅，成局、成迷、悲喜何俱。你竟如此嫣然一笑，我卻將心思收起暫等塵埃落地。

　　夕陽落幕的尾聲。你拉我快步跑向荷塘，指着天際一抹染醉的紅，表情悵然若失。你說，會把編寫的曲子泡進茶里。我凝神細品，怎會不記得那如天籟般的旋律。只是，兩個被時間束縛的人，在彼此跑向約定的交界時終有一個斷點如洶湧的浪潮將誠摯的靈魂再次拋回原點。就這樣靜靜站在石板橋上，任微風輕柔滲過衣襟泛起漣漪。心有感觸，只是不暇言語。荷塘中的落葉如一葉葉扁舟，在行駛的路途里漸漸消逝在含苞的蓮下。不必為誰的離去而落淚，心意就是那杯中素雅的半盞清茶。沉浸着十二載的世事浮華，只為再遇見你；半盞清茶，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