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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點梅花亡國淚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pp958

數點梅花亡國淚 標籤:梅花魂

  謹以此文,紀念抗清民族英雄史可法及1645年在“揚州十日”中慘遭屠戮的百姓們。

  序

  時間:弘光元年三月十九日

  地點:揚州

  自清軍入關以來,城池節節失守,主將噩耗連連,大明已千瘡百孔,危在旦夕。這一年,土地淪喪伴隨着新的屠殺,新的屠殺又是另一寸土地的淪喪。百姓怨尤連天。姓嬴的倒了,換姓劉的來當家。姓李的管不下去了,換姓趙的來管。改朝換代,天理循環,千古不變。變遷使無數忠魂葬於九泉,但這與老百姓沒多大關係。他們只管得自己的生活,顧得自己的死活。只可惜這次不同了。當那支舉着八色龍旗,拖着長辮子的軍隊耀武揚威的進城后,隨之而來的一道“剃髮易服令”將他們之前對新朝的幻想瞬間擊得粉碎。沒有人再去想新朝會分給多少糧,分多少衣了。因為即便是百姓也深深的明白“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這道理,誰又願意日後拖着一條辮子到九泉之下去見列祖列宗

  “頭可斷,發不可剃!身可碎,服不可易!”

  於是,他們開始奮起反抗,接着被圍剿,被屠殺……還有許多的人選擇了逃亡,他們把目光伸向大明的半壁江山,成群結隊的湧入那座江南煙花名城--揚州。那依然還是漢家的疆土!不到一年,揚州就成了聚居百萬人口的大城。

  這個煙花三月,揚州城不再如惜日詩畫般的春景。

  三月十九日,人們不會忘記這個日子。一年前的這天,京城陷落,先帝殉國。只是今天,所有懷念他的人都已經不能再親上煤山去祭奠他.在那,人們都留起了長辮子,穿上了滿服,北京城早已經不是漢家的疆土.只有在這千里之外的揚州城垣上,還有四個年輕人可以戴着發,穿着漢服,行漢禮以祭他在天之靈.他們是:文瑾,張奐,唐宛媛,岳小靈。

  他們面朝京城的方向,頓首,拜興。一拄清香,一把紙錢,一淚熱淚,伴隨着火焰,都在這猩紅的餘光下化作屢屢塵煙,飄向雲山彼端……

  起闕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時間:一年前(崇禎十七年三月)

  地點:雎州

  一、理想

  文瑾平生有三大心愿,第一是考取功名,像他祖先文天詳那樣為國家鞠躬盡瘁。第二是能尋得佳人,找到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第三是能攜手紅顏,同游揚州,在繁花似錦的春色里去感受古人“煙花三月下揚州”的詩情畫意。

  十載寒窗,終於熬到了他去實現大登科的時候。這時文瑾家裡已經貧困到湊不齊上京路費的地步。這一切還是他的一個至交幫忙解了圍。他為文瑾選了好馬,準備了足夠的衣物和乾料,還給了他許多盤纏。他相信文瑾一定能高中,到那時,他們就可以同朝為官,為國效力。

  文瑾的這個至交叫張奐,是復社裡頗受關注的一位後起之秀。張勳從小就好讀書,對史書更是無所不覽,最敬佩的人就是蜀相諸葛亮,他常常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那樣的治國能臣。他不斷的努力,不分晝夜的苦讀,終於在崇禎十五年中了探花。後來面見聖上,崇禎帝出了各方面的題目來考核他,張奐始終對答如流。張奐不僅學富五車,還容貌俊美,連崇禎帝也曾信心十足的說:“後生可畏,或許你就是我們大明朝將來的希望!”正是崇禎的這番讚賞之言,讓張奐更加堅定了他那個成為治國能臣的理想。剛加入復社的張奐還不到二十五歲,但他的才華已經讓許多老先輩驚嘆不已。崇禎十六年,張奐娶了岳飛的後裔岳小靈為妻。小靈只有十八歲,是在張奐祭岳飛的時候,小靈被他為岳元帥所寫的那篇祭詞所感,很仰慕他的才華,於時結識了張奐,不久便下嫁於他。

  才子佳人相伴,文瑾羨慕不已,他已經成了文瑾心中的榜樣。這麼多年來,文瑾寒窗苦讀,同樣也希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做一個如張奐那樣傑出的人。

  二、驚變

  連趕了十幾天路,文瑾到了金陵.一路風塵僕僕,終於找到個歇腳的地方。既然離大考時間還早,他決定在金陵暫住幾天,順便整理行囊.然而他對讀書並未鬆懈,找到客棧安頓后,依然挑燈夜讀,很晚才就寢,第二天很早又起來拿起書本溫故知新.以他現在的實力,至少中個進士不成問題。他沒有奢望過會中狀元或是榜眼,能中進士已經是他人生最大的心愿。如今這個願望就要達成,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三月二十一日清晨,天剛破曉,晨光熹微,城門還未開啟,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文瑾手裡拿着書,漫步在無人的街道上,一邊還大聲的背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夫,空乏其身……”

  “快開城門!京城急報!”

  文瑾的讀書聲被城外的那有些嘶啞的叫喊打斷了,他望向城樓,幾個士兵貌似剛睡醒的樣子,對着城樓外叫喚了一句:“你們什麼人?”

  城外傳來聲音:“京城御林軍,先帝令牌在此,速開城門!”

  “呀!真是御林軍!”城上的士兵長一驚,“你們幾個快去把城門打開!”

  城門一開,五匹駿馬馳入,揚起一陣沙塵。馬背上的人皆是錦衣玉帶,頭上卻系著白布。看到這,文瑾心裡感到一陣不安,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忙尾隨這幾個御林軍而去。

  五匹馬在前方不遠停下。不久,一名身官服的中年男子沖沖趕來,看見這五人頭戴孝布,也被驚住了。為首的那個御林軍官忙下馬,跪倒在中年男子身前,聲音很低沉:“史尚書,京城已經陷落了!”

  中年男子臉色忽變,似乎不敢相信剛才所聽到的事實,他慌忙忙扶起那名軍官:“什麼?京城被李自成的賊寇攻陷了?!”

  “京城已經落入了闖賊的手中!”御林軍官又重複了一次。

  “皇上呢?皇上何在?”他臉上的表情更加焦急了。

  文瑾在一旁聽着,此刻他的心情絕不比那中年男子好多少,也許他比那人更為著急。

  須臾,御林軍官終於哽咽的吐出幾個字:“先帝……先帝已經……殉國了……”

  聽到了這個答案,中年男子並沒有失常,他雙目緊閉,長嘆一聲,兩行淚順流而下。

  文瑾的書從手中掉落,整個人獃滯在當場,一動不動。這簡直是晴天霹靂,這一切都是他從來沒有想到會發生的。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腦袋裡一陣陣暈旋,御林軍官最後那句話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回蕩着……

  先帝殉國的消息傳出,整個金陵立即沸騰起來。百姓們皆是哭聲震天,素稿千里,一部分官員卻着急得很,他們已經在為自己的後路做打算了,有的索性收拾家當,官也不做便逃跑了。文瑾何嘗不想大哭一場?只是此時此刻,他的心比荒漠更為枯竭。一切都變的太快,才短短一天,什麼科舉高中,什麼金榜題名,都變得那樣的遙不可及。眼前的只是山河破碎,只是落絮飄零,彷彿末日來臨。是的,末日的確快要來臨了,四十天後,大漢奸吳三桂將會打開山海關,八旗辮子軍會主宰這片土地,那不僅僅是大明帝國的末日,也是一個古老民族的末日。

  三、邂逅

  時間:兩個月後

  地點:金陵

  金陵憑藉著天險得以偏安一時,並成為了大明的國都。然而福王監國后卻不思進取,一方便想着籌備自己的登基大典,一方便在宮中繼續過着驕奢淫逸的生活。文瑾一直沒離開金陵,張奐為他準備的盤纏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平日里他依舊埋頭苦讀,夜裡便獨自一人獨守秦淮河畔。

  暮藹消散了,銀色的月光好象一身白的耀眼的寡婦的喪服,覆蓋著秦淮河。這裡的夜景很美,沿着河望去,可以看見遠處一些金雕玉砌,五光十色的綵船。河岸兩邊掛滿了花燈,不時會傳來嘻戲聲。前幾天還惶恐不安,朱由崧監國后,這些官員感覺又有了後台,很快將亡國之恨拋之腦後,繼續如以前那樣聲色犬馬的活着。金陵秦淮,“紙醉金迷之鄉,醉生夢死之地”也。

  對於秦淮河,文瑾絕不會陌生,書中曾無數次出現她的影子。水心皎潔的明月,微風盪起的波紋,遠處船上的花燈,他依稀看到了六朝舊事,盛衰興亡,一次又一次的繁華,一次又一次的孤寂。最後,一個詩人帶着滿腔悲憤寫下了那首千古絕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一支掛滿燈籠綵帶的小船出現在水中央,向文瑾慢慢靠來,看樣子是從南曲那邊過來的。船中正奏響一曲古琴,婉轉凄涼,如泣如訴。

  文瑾感到一陣心涼,又想到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小船越靠越近,清甜而優美的少女聲倚琴而歌:“雨聲微,秦淮暮夜華燈綴。流蘇墜,金蜍焚香繞翡翠。夢亦催,月落煙濃琉璃杯。畫梁繪,珠簾垂,清輝碎,月如醉。淡描眉,箜篌脆,興亡不盡秦淮水。滴清淚,落窗扉,春去春來春又歸。”

  恬靜的歌聲伴隨着憂傷的旋律,似有着說不完的哀傷,道不盡的悲涼。“春風吹,吹盡人間喜悲。春雨醉,醉入他鄉何時回?春燕歸,歸來獨念雙飛。三月枝頭梨花始展蕊……”

  聽到這,文瑾已經覺得自己太過武斷了,這首曲又怎會是當年的《後庭花》?它正是自己心境的的寫照。在大廈將傾前無可奈何,在亂世浮沉中隨波逐流。

  陡然間琴音拔高,凄厲可怖,猶如冤鬼夜哭,少女倚唱:“看,故國山河已碎。斷瓦凝殘煙,血染城牆北,朱顏頹。風鳴馬嘯,尋君千百回,只剩魂飛,只剩緣滅,隨水消退!”到這,所有不堪的記憶一起湧上心頭,如同雷轟電擊一般,把那唯一的希望也擊得粉碎。頭裹黃巾的賊兵湧進京城,紫禁城廢墟處處,人煙渺茫。先帝的身軀懸於三尺白綾之上,整個北京都是一片土崩瓦解之像……接着,辮子軍自山海關長驅直入,所過之處,屍骨成堆,血流成河。他們踩踏在屍山白骨之上,舉起沾滿血的戰刀獰笑。那八面龍旗在狂風下獵獵飛揚。更可怕的是,在這座屍骨堆成的山下,跪着的滿是拖着長辮子,身穿馬褂的人,他們仰望着那八面龍旗,俯首跪拜,高呼着:“大清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山河的破碎,是種族的淪亡。琴聲越來越高越來越急,每一個悲傷的回憶都被放大了千倍萬倍,每一個悲傷,都無法彌補,每一副畫面都是最深的痛楚。文瑾全身都在顫抖,他已到了崩潰的邊緣.那真是大明朝的命運?那真是漢人的將來?不會的!他決不相信這個民族就這樣被毀滅掉!

  琴聲漸低,又恢復了剛才的平靜柔和:“夢除非,往事追,流光飛舞人憔悴。胭脂褪心似灰,朝朝暮暮素麵對……秦淮水,怎能看透傷悲?秦淮淚,怎能穿透那輪迴?縱然前世成灰,相思依然不悔,化身梨花漫天不知為誰……”

  一曲歌完,綵船也靠近河岸。文瑾很想看看是彈湊此曲的究竟是何人?他忘了禮數,迫不及待的步入船艙,映入眼帘的是一妙齡少女,相貌清秀,剪眸如水。身着淡紫色霓賞,撫琴而坐。有傾國傾城之容顏,仙落凡塵之神韻。

  女子見文瑾並不意外,只淡淡一笑:“公子若為此曲而來,此曲亦為公子而歌。”

  “此曲為我而歌?”雖然這首曲的確自己有太多的共鳴,但文瑾還是很吃驚,“姑娘何出此言?”

  女子答道:“公子夜夜在河畔對月長嘆,莫不是為江山社稷而憂?”

  文瑾長嘆,說出了自己的苦悶:“我一無用書生,無錢無勢,縱然有心報國就有何用處?”

  “其實小女又何嘗不是如此 自先帝殉國,社稷累卵,百姓倒懸。無國何以為家?”女子甜美的聲音裡帶着憂傷,“小女自幼淪落風塵,在這秦淮河上賣藝為生,但也嘗讀聖賢之書,識忠孝之道。今國家危亡之秋,又怎能偏安於此,置天下於不顧?”

  文瑾仿若尋得了知己:“姑娘與某真同為天涯淪落人,在下文瑾,敢問姑娘芳名?”

  “小女姓唐,名婉媛。”女子答道。

  少傾,唐婉媛從桌上取去一盒子:“小女為女兒身,又才疏學淺,實在有心無力。這是小女多年來的積蓄,今遇文公子,願以此相贈,望公子代小女為大明盡點薄力。”

  “這……”此舉讓文瑾頗為吃驚,“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何德何能,安敢受如此重託?”

  唐婉媛仍堅持將盒子交給他,文瑾推卻不過,只道:“我實在不能擔此任,如姑娘執意如此,若不嫌棄,與我一同往故居,我在復社有一至交,最近正忙於籌集軍資,或許這百金在他手中更有用。”

  唐婉媛考慮片刻,還是答應了文瑾同行的邀請。

  他們一同離開了金陵.從此,開始了一年多的羈旅之途.之後的日子裡,他們為朝廷湊集軍資,為流離的百姓重建家園,為前線的軍士送糧……然而,他們的努力並沒能挽救大明的命運,次年正月十三日,雎州變亂,不久,守將許定國降清。文瑾失去了家園,只能繼續南下,一直逃難至揚州。

  也許他自己也想不到,平生第一次到達自己夢寐以求的地方竟是以這種方式。然而他並不孤單,婉媛與他形影不離,張奐與小靈也一直與他們患難與共。

  四、立誓

  時間:弘光元年三月十九日

  地點:揚州

  紅日西沉,炊煙繚繞。

  暮藹夾着薄霧籠罩了古老的牆垣.幾點疏星出現在孤城日落處,周圍一片死寂,四個人肩並着肩,遙望遠方……清軍南下,國土一天天淪喪,他們心裡很清楚,這場戰火遲早會燒到揚州。今天,很可能是他們四個人最後一次聚在一起看日落了。祭拜完先帝,他們約定:天地為證,我們四人誓與揚州共存亡,若揚州淪陷。文瑾,張奐,唐婉媛,岳小靈,四人將於此以身殉國!

  承闕十萬人同心死義,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一、堅守

  時間:弘光元年四月二十五日

  地點:揚州

  清軍一定會南下侵略,災難是在預料之中的。但災難來臨的速度和程度卻遠遠在預料之外。四月十九日,僅僅一個月,戰火便燒到了揚州。

  一場堅守戰開始了!

  二、城破

  二十五日清晨,城門被轟開。密密麻麻的清軍自四面八而來,踩踏着積了半城之高雪胔屍山,蜂擁而入。揚州陷落,大勢已去。史可法絕望了。

  “臣未能守住揚州,有負先主之命,今提三尺之劍,灑滿腔碧血,以謝皇恩!”說罷,他手腕翻轉,揮劍自刎。

  “史督師,萬萬不可!”千均一發之際,張奐迅速抓住史可法手中劍,手掌被頓時劍刃所傷,血流不止。

  副總兵莊子固慌忙奪過史可法手中長劍,擲於地上,隨即跪下:“敵軍還未至此,督師怎能先自尋短見?”

  史可法死意已決:“我曾立誓要與揚州城共存亡,現揚州之破,我安能在苟活於世?”說罷,又欲奪莊子固的配刀自刎。

  莊子固攔下他,苦勸道:“望督師三思!揚州不過百里之地,督師卻為大明之棟樑。失揚州他日整兵再來,尚可復得,若失督師,則大明將亡矣!”

  史可法沉默不語。

  “史督師,恕屬下無禮!”張奐恐他再次尋死,當機立斷做了決定。“請督師以大局為重,先撤離此處!”

  說完,張奐揮手示意,數十名士兵上前強行擁着史可法撤離。

  三、暴行

  城門被打開了,清兵以勝利者的姿態入城。為首的清將身着正白鎧甲,一騎白馬,手提長刀,容貌冷俊。他便是清軍統帥,豫親王多鐸。

  滿城都是頭帶大紅斗笠,拖着長辮的軍隊,揚州城人心惶惶。

  幾名清軍從人群中抓了一名行走不能白髮老翁到多鐸身前。多鐸以漢語發問:“史可法何在?”

  老翁不語。

  多鐸有些憤怒了,抽出長刀架於老翁勁上,再次發問:“史可法何在?”

  老翁依舊不語,硬着脖子,等待敵人屠刀結束自己。

  “賤民!”多鐸怒吼着,回手便是一刀。

  “喀!”刀過之處,人頭掉落,滾得老遠,迅速凝成了一顆碩大的肉球。快感通過手臂,閃電般直擊心臟。

  他揮動戰刀,很快追上一名抱着嬰孩的婦女,順手一刀取下她的腦袋。婦女倒地后,一名清軍拾起正她懷中哭啼的嬰兒,使勁往空中一拋。多鐸完准目標,迎空一刀。嬰孩啼止,斷為兩截。

  “傳令!全城屠盡!!!”

  多鐸屠城命令一下,清軍們個個策馬揚鞭,馳騁於揚州大街小道,逢人便殺,逢屋便燒。

  清軍釋放着獸慾,手中戰刀盡情的嗜欣鮮血,四處都是冒着黑煙的民舍。一時間,揚州頓成人間地獄。手無寸鐵的百姓只能在火光中奔跑,拚命的衝出這道火網,離開這座死境。然而,窮凶極惡的清兵正追趕而來。無數人倒在火光中,掙扎,呻吟,死亡……一具具着火的屍體,一張張痛苦的臉。很快,大火吞沒了他們的身軀,霎時間,一切都融入火光之中。火,通紅的,漫天的大火主宰了整個世界。

  髮鬢散亂的女人們被追逐,被踐踏。男人們無論是反抗的還是求饒的,一律被殺死。他們的財物被搶劫一空,他們的家園被付之一炬。

  一面是悲慘的嚎啕,憤怒的叫罵。一面卻是得意的獰笑,獸慾的發泄。

  街道上流淌着鮮血,宅院內橫七數八的卧着屍體。一路上,處處是被燒得面目全非,肢體殘缺不全的人……

  揚州的大火在熊熊燃燒,自以為征服了這片土地的多鐸在開心的大笑。

  度過一個恐怖的黑色,東方又露出了曙色。

  曙色是血紅的,就像是浸透着鮮血。在這曙色的濡染下,天空,山嶺,廢墟,大地都在流着血,空氣中也瀰漫著血腥氣味。曙光淡了,天漸亮了,一輪朝日從山背後並起。那朝陽也是血紅的,紅得耀眼,紅的瘮人.滿天盤旋着黑色的烏鴉,“嘎嘎”的鳴叫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死亡之音。

  在這血色的晨光中,揚州在哭泣,在怒吼!

  四、被俘

  張奐一行人強擁史可法迅速向東門撤離,副總兵莊子固殿後。

  清兵很快就追過來了,天色已晚。只能看見點着火把的清軍在大街小巷搜索活着的人,不時傳來的慘叫聲令人毛骨悚然.他們決心要將這滿城屠盡!

  “敵軍太多,從正門恐怕難以突圍。”

  “已經沒有辦法,清兵只會越來越多,強行突圍唯一的希望了!”

  張奐與莊子固意見出現了分歧。

  “都別爭了!”史可法沒有打算要突圍出去,“自清兵攻城那天起,揚州八十萬人與我同心死守揚州。如今揚州丟了,我怎可丟下八十萬軍民不顧,自己逃生?即便逃出又有何面目見陛下?”

  莊子固憤恨道:“揚州被圍后督師多次向朝廷求援,可是得到的是什麼?若不是朝廷遲遲不肯發兵,若不是劉澤清那混帳東西的見死不救,揚州又怎麼會……”

  “別再說了!無論如何,一切都成定局,揚州是在我手裡丟的!史某能做的,也只有與揚州共存亡。”史可迎天長嘆,“只願死後能葬於太祖皇帝之側,若不能,則葬於梅花嶺。余願足矣!”

  史可法話音未落,一隊清兵舉着火把密密麻麻的圍上來。領頭將領大喝:“這還有明軍!”

  莊子固慌忙吩咐張奐:“快帶督師先走,這裡我來應付。”

  說罷,他揮動長刀,迎戰圍來的清兵,連斬數人。

  清兵將領不耐煩了,大喝:“放箭!射死他們!”

  一時間箭如飛蝗,莊子固手中長刀一刻也沒停止過揮動,阻擋亂箭的同時,還不聽的回首對着張奐大呼:“快走!快突出去!”

  張奐立刻拔出長劍,和幾名將士一同與身後的清兵撕殺,試圖衝出這個包圍圈。

  箭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片刻間。莊子固身上已經帶了幾十支箭,戰甲被染得通紅,他還是不肯放棄的阻擋在眾人身前,揮動長刀阻擋着飛矢。張奐砍翻騎兵數人,終於殺開了缺口,奪馬而去。渾身帶箭莊子固再也支撐不住,直倒最後,他向著史可法他們撤離的地方望去,見他們已經突圍才放心。他已經盡忠了:“督師,保重!”最後,倒在血泊之中。

  “子固!”史可法彷彿聽得到這個多年老戰友對他的訣別,甚至可以感受得到莊子固被萬箭穿心的滋味。他不能丟下這個與自己征戰的戰友,要回去救他。

  張奐見史可法忽然掉轉馬頭,知道他改變了注意,但已經來不及阻攔。清兵拚命的追擊,史可法卻向回策馬狂奔,很快又碰面了!

  清軍十分警惕,不敢輕舉妄動。史可法則已抱必死之決心,連副總兵莊子固也以身殉國,他身為督師又怎會安心苟活?他高呼:“我史督師也!”

  所有清兵異常驚訝,他們一直要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誰都想搶先捉住這個人!驚訝之後,一擁而上。

  張奐見史可法被圍,慌忙拍馬來救,不料自己也被死死的困在中央。清兵越來越多,一層又一層,透過層層敵軍,張奐望見了遠處馬背上穿着白色鎧甲的清軍統帥--豫親王多鐸!

  多鐸嘴角揚起一絲得意的笑:“史可法,今日你插翅也難逃了!”

  轉闕十年一覺揚州夢,不復華夏不轉生

  時間:弘光元年五月初一

  地點:揚州

  一、危局

  離城破的那天已有五日,屠殺仍舊在繼續。

  揚州幾乎是一座死城,五日前還活得好好的人們現在變成殘缺不全的屍體。處處都是被燒得模糊不清的軀體:卸成幾塊的漢子,頭髮散亂的少女,被斬為兩斷的嬰孩,被長槍刺穿咽喉的老翁……唯一活下來的,只有那些靠吃屍體而變得臃腫肥胖的野狗。

  揚州變成了地獄,徹徹底底的人間地獄。

  文瑾與唐婉媛一直沒有離開這,他們一面避開清兵的搜捕,一面尋找着張奐與岳小靈。儘管生死渺茫,儘管他們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逃出這個死境。但他們沒有,他們沒有忘記當初在揚州城牆上許下的誓言:與揚州城共存亡。

  “婉媛姐姐,文公子!”

  熟悉的女孩聲從身後傳來,兩人轉身回望,異口同聲:“小靈!”

  皇天不負苦心人,五天的尋覓,終於遇見了岳小靈。

  大難中重逢,婉媛緊緊拉住她的手,深怕是自己產生了幻覺:“小靈,我們一直在找你,你沒事就好,我們幾個千萬別再走散了。”

  “婉媛姐姐,這幾天我也一直在找你們。”小靈聲音很微弱。

  文瑾想到張奐,忙問:“對了,張大哥怎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這一問正觸及小靈傷心之事,她低聲說道:“其實,我找你們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的。夫君在城破那日,與史督師一起被清兵包圍,聽說史督師已經殉國了,夫君他恐怕也……”小靈想到張奐,流下兩行清淚。

  “小靈,你先別哭。或許,張大哥已經突圍出城了。”唐婉媛道。其實她心裡明白,張奐突圍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此刻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剛失去的夫君的小靈了。

  文瑾聽見這消息亦很痛苦,甚至沒有顧及到岳小靈的感受,只恨道:“張大哥為國捐軀,他已經旅行了當初的誓言。我文瑾有怎麼繼續苟活下去?我誓要與清兵拼到最後一口氣!”

  “文公子,你千萬別衝動。”小靈很快控制了自己的情緒,勸說文瑾,“夫君在離開前再三叮囑我在找你們的,他要你們快逃出揚州,別再找他了。”

  文瑾苦笑:“逃?還能逃到哪去?我們就是這麼一步步逃過來的,現在,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了!”

  附近又是一陣騷亂的馬蹄聲,清兵又開始搜查了。

  隱隱有個熟悉的聲音:“抓到他們幾個千萬別傷害他們,本官要親自審問。”

  “這聲音!”文瑾聽出了熟悉的聲音,“是張大哥!”

  “夫君?!”岳小靈也激動的叫了出來。

  “誰?!”這下驚動了清兵,“那邊有人,快!給我搜!”

  看見幾隊帶着大紅斗笠的士兵向這邊逼來,唐婉媛立刻發現惹了麻煩:“遭了,是清兵!”

  岳小靈還沒意識道大禍將至:“可是……剛才我們明明聽見了是夫君……”

  清兵已經發現在他們,大呼:“那邊還有人!給我站住!”

  “麻煩!清兵來了!”

  文瑾立即拉着婉媛和小靈向城門跑去。驚動了不少清兵,城門是關死的,他們只能往城牆上跑,而清兵緊追其後。最後被逼上城牆,沒有退路了。

  “可恨,這幫清狗!”文瑾憤恨至極。

  清兵小頭目見他們已經走上絕路,吩咐手下:“你們幾個去!記得抓活的!我這就去通知張大人。”

  文瑾望着眼前這群毀了他家園,把他逼上絕路的敵人,怒火中燒,恨不得馬上和他們拚命。雙方已是箭拔弩張,確忽然傳來一句:“子瑜(文瑾字子瑜)快住手。”

  這聲音太熟悉了,正是張奐的!他果然沒有死。

  “張大哥!”

  “夫君!”

  張奐的出現,讓文瑾與岳小靈都為之大驚失色。眼前這張臉依然是他,張奐!卻是身着一套黑色滿清的官服,帶着紅頂蓋帽,腦後拖成長辮子的張奐。他已經剃髮易服,做了滿清的奴隸!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和民族,背叛了當日的誓言!

  二、屈服

  揚州淪陷,史可法殉國,張奐背叛……一切壞到了極點!

  文瑾怎麼也無法把他心目中幾乎是最景仰的張大哥與眼前這個穿着滿清官服留着長辮的人聯繫起來。那個才華橫溢,滿腔報國熱血的青年轉眼間變成了漢奸,賣國賊。這一切還得從城破那日說起……

  時間:弘光元年四月二十五日

  地點:揚州

  當日,遭清兵俘獲的張奐與史可法被押送到清軍統帥大營。

  多鐸早已等候多時,他以傲慢得意的眼光看着二者,似乎在他們面前炫耀這自己的勝利。史可法與張奐亦不屑與之對視,雙方僵持着。

  終於,多鐸還是先開口了:“二位將軍守城多日,今天揚州已破,對你們的朝廷已經算是盡忠儘力了。所謂良獸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二位若願為我大清效力,我不但可保二位無事,還可加官封爵。”

  “哼。”史可法一陣冷笑,“我為大明臣子,豈可偷生苟活,為萬世罪人?”

  張勳亦道:“天朝之臣,決不降清!”

  “史督師差矣。”多鐸繼續勸降,“督師難道不見洪承疇,今日已經是我大清重臣。史督師若肯歸降,必可大富貴!”

  “洪承疇?呸!”史可法輕蔑一笑,“洪承疇受先帝恩德,不但不以死相報,反到賣國求榮,真畜生不如!”

  史可法字字忠貞,讓多鐸無計可施。他原以為只要以重金和高官厚祿定可招降,事實證明,他太低估的史可法,低估了這個民族。

  多鐸終於下最後通牒了:“史督師當真不肯為我大清效力?”

  史可法斷然答道:“頭可斷,身不可辱!只求速死,從先帝於地下!”

  多鐸憤怒了,他迅速抽出鞘中那把沾滿血的長刀,對着史可法。

  史可法伸勁接刃,聲色更壯:“動手吧!”

  這次多鐸真的感到膽戰心驚,他隱隱約約感到意識到,他們欲征服的是一種永遠無法征服的民族。多鐸也對史可法生出幾分敬意:“你既為忠臣,我當殺你,以成你名節。”

  “多說無益!”史可法背向而站,只待多鐸下令。

  多鐸揮手示意要幾名清欲押史可法出營行刑。史可法高昂着頭顱,迎立而前,感慨赴刑場。

  營中是剩張奐了。多鐸望着這個年輕人,道:“張世勛(張奐字世勛),我早聽過你是復社裡很有才氣的後起之秀,若肯為我大清效力,定不會虧待!”

  “哼!”張奐冷笑不語。

  “莫非你也想效仿史可法?”

  張奐亦不語。

  多鐸苦笑幾聲,道:“真是可惜呀!史可法半身為臣,最後為國而死,也算成了他名節。可憐你張世勛,十幾年寒窗苦讀,一身雄才尚未施展便要命赴黃泉,可惜!可嘆!”

  這一句正中張奐下懷。他是個有理想的人,這麼多年的勤學苦練,只為不斷提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施展自己的才華,能成為治世能臣。可惜上天還沒給他這個施展的舞台,卻先將他逼向鬼門關,“難道這就是天意?這個臭老天!我張奐憑什麼要受這個臭老天的擺布?”張勳心裡怨恨着命運的不公,怒氣甚至淹沒了曾經那顆忠貞的心。

  多鐸敏銳的察覺到張勳表情的變化,他抓住時機,繼續道:“你們漢人有句話‘識時務者為俊傑’,洪承疇先生當日順應時勢,為我大清效力,今日成為我大清開國功臣,受萬人景仰。張先生有如此才華,若肯為大清效力,必定可以可為我大清立下奇功,名垂青史。”

  張奐被打動了,他心裡憤恨着“這個臭老天不讓我有出頭之日,我張奐自己來創造!我張奐的命,不需要受這個臭老天的擺布!”

  “張奐……願降!”

  張奐屈服了……

  三、殉國

  時間:弘光元年五月初一

  地點:揚州

  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命運的安排。今日張奐帶兵捉拿文瑾等人的地方正是一個月前四人立誓之地。這裡註定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滿清漢官的張奐見着文瑾自然很尷尬,他還是提氣勇氣向文瑾勸降:“子瑜,今日揚州城已經是大清的了,你們是逃不掉的。只要你肯歸降,大哥一定力保你無事,我們還可以在大清同朝為官,干出一番事業,這不正是你當初的願望么?”

  “混帳!”文瑾憤怒至極,指着張奐的鼻子怒罵,“我張大哥早已經在城破之日殉國了,你這滿洲狗,膽敢冒充他!”

  張奐頓感臉上一陣灼熱。

  文瑾轉過身,望着一直守候在他身邊的唐婉媛。從秦淮河畔相遇起,她跟着自己踏上羈旅之途,短短的一年裡,他們經過生關死劫,歷盡城門窮巷,如今,這條路終於走到盡頭,她依舊是那樣清純高雅,那樣美麗動人。文瑾最後一次撫摩着婉媛的臉頰:“婉媛,這次你願意與我一起走嗎?”

  婉媛亦望着文瑾,這個她最愛的男子,點點頭:“大明已亡,天下已失。子瑜,我門都是大明的子民,自當以身殉國,絕不苟且偷生,服侍清奴。生為大明人,死當為大明鬼。”

  “恩,生為大明人,死為大明鬼。我們進入地府後,一起等在六道輪迴前,華夏一日不復,我們一日不轉生。”

  “不復冠裳,永不轉生!”

  兩人攜手走向城樓……

  躍下城牆的瞬間,文瑾又聽見了婉媛那夜在秦淮河唱的那首曲子。

  “秦淮水,怎能看透傷悲?秦淮淚,怎能穿透那輪迴?縱然前世成灰,相思依然不悔,化身梨花漫天不知為誰……

  只願一生一世與你相隨,只願三生三世與你相隨。”

  一件染滿血的殘破漢服從城牆上飄下。城牆之下,是大明的萬里江山!

  文瑾與唐婉媛的死讓張奐感到羞愧不已,然而他還要面對自己至愛岳小靈。

  “夫君,當日我們四人一同立誓,若揚州城破,必將殉國。婉媛姐姐與文公子已經旅行了當日的誓言,我們……我們也一起走,好么?”小靈依然希望自己的夫君可以回頭。

  張奐面如土色,雙眼無神的望着小靈。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太想成功了,他不甘心這樣放棄自己的看上去已經一片光明前途。

  他還是不肯回頭,為了權利,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他放棄了愛情友情甚至靈魂,放棄一切。小靈傷透了心,直到最後一刻,她仍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夫君:“夫君,小靈先走了,保重。”隨即,她抽出了一名士兵的配劍,揮劍自刎。

  “小靈!”張奐震驚了,他在第一時間接住了她的身體,只是這一刻,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夫君,回頭吧……寧為幽冥之鬼,莫做亡國之奴……”小靈說出了最後的遺言。

  一個美麗的生命結束了。玉雕般的嬌軀倒在了血泊之中。

  風聲息止了,天地間靜得可怕,時間彷彿停滯了。

  城樓上只剩下張奐的身影,遠處天邊搖掛着一抹紅霞,又是個美麗的黃昏。正如他們在此立下誓言的那一天……

  “天地為證,我們四人誓與揚州共存亡,若揚州淪陷。文瑾,張奐,唐婉媛,岳小靈,四人將於此以身殉國!”那四個年輕人面對着京城的方向一同立下誓言。

  此情此景在張奐的腦海中不斷的重複着。如今,文弱書生文瑾做到了,秦淮歌女唐婉媛做到了,甚至是與朝夕相處的愛妻岳小靈也做到了。隱隱約約,他明白了什麼是正氣浩蕩,什麼是捨身取義。其實上天對自己是公平的,只是自己鬼迷心竅,投靠滿清,做了大逆不道之貳臣。那高官厚祿,那所謂的理想,這一刻,它們都變得是那樣的脆弱,膚淺與無意義啊。

  “小靈,子瑜,婉媛。張奐來向你們謝罪了。”他拾起小靈軀體旁那把長劍,割喉自殺。

  “寧為大明鬼,不為滿清……奴!”

  屍山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城未肯降。

  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結闕寄語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揚州一座悲城。它聯結着無數英雄的名字,縈繞着一曲撼人心魄的悲歌。運河水在流淌,像低吟,像長嘆,像哀傷。

  在它的岸邊,是已經止息了的只留下斷戟殘戈,屍體浪籍的惡戰,以及那殷紅的八十萬軍民的鮮血……

  斗轉星移,歲月無情。揚州抗清的歷史在風雨中消逝了,但揚州城的是是非非,功功過過並不會在永恆的史冊中抹去……

  時間:公元2008年5月1日

  地點:揚州城

  今天是李若然17歲生日,值得她高興的有兩件事。一是她的生日正好在“五·一”節假日,可以安心的玩一天。第二則是在這天她收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生日禮物--漢服。

  李若然換上了這套朝思暮想的漢服,在鏡子前站了很久。這是她多年以來的夢,多少次幻想自己能成為武俠劇里那些飄逸的俠女,“仗劍江湖行,俠骨柔腸結伴遊”這些似乎與如今的世界已是格格不入。然而當她穿上這美麗的衣裳后,感覺全回來了……

  “接下來做什麼呢?”李若然想了半天,終於做了決定,“恩,去古城牆照幾張照片吧。”

  她高高興興的出門。一路上,無數人向她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羨慕的,好奇的,嘲笑的……李若然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對於善意的她迴向耐心給別人解釋,對於惡意嘲諷的,他通通採取無視態度。

  “小妹妹,你穿這身衣服是做什麼的呀?”一位好奇的行人問道。

  李若然很耐心的向他解釋:“這是我們民族的傳統服飾。”

  “哦?你是哪個族的?”行人繼續問。

  “我是漢族的?”李若然答道。

  行人更覺得奇怪了:“漢族?三點水的漢?”

  “恩,漢族。”

  那行人忽然表情驚訝:“我也是漢族的呢,為什麼我不穿呢?”

  這一問實在讓李若然弄得哭笑不得,她心裡一直在說:“暈哦!為什麼你要問我為什麼你不穿?暈呼,暈呼。”

  行人走了,李若然也被“雷”到了。又有幾個年輕男女走過,隨即發出一陣笑聲。

  “喂,你看那女孩子怎麼穿這麼怪呀?”

  “不會是日本人吧?好像不是,估計拍戲的吧?”

  “別管她了,腦袋有毛病。”

  “唉!”李若然摸了摸自己身上心愛的漢服,感到一陣心涼。三百年前,它帶着亡國的悲憤離開,如今再次回歸故土,換來的卻是子孫後代們的冷嘲熱諷。可悲,可嘆。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了。”李若然自言自語。她想到了小時候,在爺爺家門前種得有幾顆樹,筆直筆直的。後來樹漸漸長大了,有些枝葉伸到了家裡,為了擋住這些枝葉,家人便拿了幾塊木板強行將樹朝家裡的這一面綁住,不讓它長出枝葉來。這幾棵樹只能朝另一面生長,漸漸的長成了歪脖子樹。前幾年家裡裝修,便拆除了綁在樹上的木板,這些樹竟然慢慢的長直了。但畢竟這麼多年看它們歪脖子的樣子已經習慣,現在看着它們又長得筆直筆直的,反到感覺彆扭了。

  樹只是恢復了它本身的樣子而已。

  她還很天真的自言:“要是拿木版把所有的樹都夾成歪脖子,大家該不會就以為樹都是歪脖子的吧?那咱種棵筆直的樹豈不是反成了怪樹?怪樹就怪樹,我才不想做歪脖子呢。呵呵,今天才發現原來與眾不同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嘛。”

  李若然到城樓下,沿着樓梯一步步向上爬。城牆上傳來一陣陣喜慶的音樂,她忽然想起來了,昨天新聞里說,今天在這有個紀念揚州的民族英雄史可法的活動。

  到城牆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群油頭粉面,穿着所謂的“唐裝”的中年男女在伴隨喜慶的音樂跳着秧歌舞。其實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場面了,卻讓李若然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懼。

  李若然腦海中猛然一震,記起了許多零零碎碎的片段。城牆上站着的這些跳舞的男男女女穿着的那“唐裝”極似滿清的馬褂,這些人彷彿就是當年站在城牆上那些凶神惡煞的清兵,耳畔不斷穿來城中百姓被殺戮時的慘叫……一個身着漢服書生摸樣的男子望着她,手指輕輕的撫着她的臉頰,低聲:“婉媛,我們進入地府後,一起等在六道輪迴前,華夏一日不復,我們一日不轉生。”

  “恩,不復冠裳,永不轉生!”

  男子拉起她的手,她們一同走向城牆的邊緣,縱身躍下……城牆之下,是大明的萬里江山!

  李若然對腦海中出現的片段並不感到陌生,卻記不起究竟在哪經歷過。彷彿塵封了百年的記憶再次蘇醒。當她再看眼前這些穿着“唐裝”跳舞的中年男女們,出現了更為恐怖的一幕:

  她們手中舞着綠色大手絹,邊舞邊唱,聲遏行雲,如彩雲旋轉,如百靈齊歌。他們的腳下不再是城樓的石地,竟然是踩着成堆的白骨,儘管那些骷髏的面部已經沒有血肉,那一張張臉上的表情依然清晰可見,痛苦,恐懼,吶喊,絕望……它們被踐踏着,無可奈何的被踐踏着……

  而那些穿着“唐裝”的男女繼續唱着,跳着。全然不知自己踩在白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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