惋然作別小碎黃

　　立秋後一個多星期，天沒晴幾回，基本以陰雨為主。這陰雨的天氣，着實給本該還很燥熱的初秋，送來了幾分清涼。看來今年的暑天，與我們已是漸行漸遠，就想着等雙休日回了杭城，如若天空放晴，也出去隨便走走。尋那河坊街上南宋秀雅的古韻，還有楊公堤畔江南恬靜的蔭森，間或是杭城其他的去處也好，總之，感受自然觸摸時節很是必要。

　　周末回到杭州，天公如了我的心愿，果真的晴好了起來，氣溫也一下子回升了許多，雖然如此，但還是沒了先前那般酷熱的情形。想好是周六早起就出去的，可還是因了貪戀懶床的念頭，看看時間還早，就又睡了一會，等到再次醒來，卻已近晌午時分，就急急地起床，快快地洗漱，匆匆地出門，一如趕赴那心旅戀歌般的約定。

　　坐上開往城西的公交車，卻全然沒有想好最終的目的地。是呀，既然是隨便地走走，也就無需做過多的考慮，河坊街也好，楊公堤也罷，無論選擇哪裡，但凡還是要往城西方向去的，我隨性坐到了終點站下車。下車后，取來一輛公共自行車，就信馬由韁地只管騎了去，不經意地，我還是往楊公堤的方向去了。楊公堤，那裡確乎清雅別緻的恰好境地，這樣的時節，應該更加的如我心意。

　　在離楊公堤不太遠的地方，我找了個還車點，將公共自行車還存好，就順着前面的小道，一路悠閑地走了去。我信步於幽靜的林蔭里，只為感悟那蜿蜒曲徑瀰漫的深幽，傾聽綠潤芳草散發的清涼，且行且停，也讓心靈得到了充分的釋懷。我盡情地舒坦心情，緩緩地，想用自己的影子，向著太陽的方向，做着等身的叩拜，默默地轉動久藏心底的經輪，靜靜地飄搖無形聖潔的經幡，祈福我的心程心歷長安久寧。

　　走近楊公堤，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濃厚而深遠的叢林，小道靜幽地從蔭森的叢林穿過，朦朧地伸向遠方，光線或濃或淡地稀疏地透了進來，就有了空靈般的生動的層次，兩旁的繁枝茂葉的樹木，像一群群乖巧的孩子，在慈祥母親蒲扇的涼風中，祥和安然、翩翩起舞。她們用無聲的肢體語言，詮釋另一類生命與神靈的對白，抑或就是《千手觀音》的天然版，那樣的高貴，那樣的純情。

　　是的，佛是一種境界，佛不在天上，也不在廟堂，佛在自然中，在我們的心坎里。在我的意念中，佛應該也是一種心態，一種嚮往善良追求圓滿的心態，我想，這也一定是佛的本意。是的，對於佛，對於佛教，我只是一知半解，但我卻不會做形而上學的理解。眼前的這般靜寂蔭森的叢林，她以及其濃厚外在美好和內在祥和，正向我們傳遞着真正意義上的禪意，我想應該是這樣的。

　　不知不覺間，一道道細碎的黃點就映入了我的眼幕，讓我眼睛一亮，我着實被這着迷的景象所震撼。那是成片成片的紛紛繁繁的黃色的小花，渾然天成地摻雜在綠樹叢林的枝葉間，無拘無束地灑落在林蔭道上，周邊的草叢也布滿了她們的影子。那些細碎的黃色的小花，在這綠海叢林里，顯得十分的光鮮耀人、出彩搶眼，她們在幽深的叢林里佔盡風頭，特別引人關注，她們的動情的姿色及其迷人，可不是嗎。

　　那些樹我實在叫不出名字，但卻似曾相識，宛若前世情人今生的相會。伴隨逸然的舞姿，那些細碎的小黃花，就會像細雨般地飄灑。這樣的情形，我感到無比的新奇，就俯下身來，細細地打量着她們近乎悲劇般的身影。那是些五瓣的輕巧的尤物，那般嬌嫩的清雅的檸檬黃的花瓣，那般初潮的懷春的胭脂紅的花蕊，是自然神筆調配出的生命的閃亮。還有那幽幽的清香，頃刻間會深深地舔舐你的肺腑，輕輕熏開你的心扉。

　　此時，呈現在我眼前的美，是無法抗拒的對於心靈的誘惑，極像一段懷舊的旋律飄蕩於心底，更是讓我眼角濕潤激動不已，即如絲絲過電的感覺。假如你也曾遇到這般迷人的細碎的小黃花，我想，你必定也會由然而生這樣的思緒。那些飄蕩的，有如過篩般的小碎黃，那些流瀉的，近乎迷夢般的凄婉雨，會讓你的心律變得如檐雨般的悠緩，你會忽然間覺得，自己被完全置於清澈而潔凈的領土，不願離去，也不忍離去。

　　一陣聖風拂過，那些細密淡雅的小碎黃就飄灑得更加起勁了，那陣勢完全擾亂了你的視野，迷了你的眼睛。路面上撒落的，草葉上漂浮的，那些凄麗的小碎黃，忽然間也都動了起來，她們翻翻滾滾的，起起落落的，一波一波地往前行。那些紛飛的“彩蛾”，是在尋夢投胎轉世的地方嗎，我不可而知，我想，應該是這樣的。生命成就了陽光精彩，集結了雨露的靈氣，換得一次瑰麗的綻放，她們把動情留給了塵世，卻無奈地揮別於揪心的凄愴。

　　我為那些生命的短暫即逝的生命而慟傷，以至於交臂托腮長久沉思。我在儘力拓展對生命過程以及生命意義的理解，我想找一些更為合適的心語，為眼前的小碎黃作最後的決別，也為她們的生命送去不朽的禮讚，可我還是失敗了。是的，這樣的情境這樣的內涵，又會有什麼樣的詞句，能夠做到對於那些悲惋的了結，對於那些牽連的割捨。那些凄麗的小碎黃，擁有過如歌如泣的生命，她們的生命如此的不可思議，她們的生命歷程僅是短短几天，雖然蒼涼悲壯，然而卻也惟美留芳。

　　是的，上天是公平的，在給予美麗同時，必然不會給予長久，要不怎麼會有“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呢。此時的我，對美的迷戀以及懷想，全部濃縮於這短暫即逝的淅瀝里。我欽佩空谷幽蘭的貞操，也憐惜啼血杜鵑的悲鳴，但我更惆悵於那些不知名的小碎黃。假如有輪迴，假如有來生，我想，那些細密淡雅的小碎黃，依然還會在這濃密蔭森的叢林里再度閃亮登場，我真的希望她們會一如我的心愿。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那濃厚而深遠的叢林已在我的身後背道而去，那些成片成片的紛紛繁繁的黃色的小花也沒了蹤影。抬頭眺望天空的流雲，讓我惆悵的情思有了些許舒緩。我在想，那天上的流雲，也許是世間所有生命自然輪迴的轉節場。或許明天的流雲中，就有我所見到的，如薄霧淡漫、魂歸自然的小碎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