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

　　很小的時候，做了錯事，怕被爸媽懲罰，躲在黑暗中，遲遲不敢回家。心中想着狼外婆的故事，以及黑暗中的厲鬼，聽着蛐蛐在看不見的草叢中清晰的叫聲，在對黑暗和害怕受懲罰的雙重恐懼中等着擔心的爸媽尋來，知道這樣可以緩解一些爸媽的憤怒情緒。在這種不停地犯錯誤的成長曆程中獨自面對黑暗的我逐漸變得膽大。

　　中學畢業，從山旮旯第一次進縣城，已是16歲了。爸媽農事繁忙，是不可能送的。幾個哥哥因工作也不能陪同。想着自己也算成人了，獨自坐車問路到了學校。在擔心和新奇中刻服了對縣城的恐懼。

　　後來再大了，獨自到直轄市。大城市的車水馬龍、高樓大廈狠狠地讓我的雙眼和心靈迷茫了一把。不過有了第一次的迷茫后也很快適應了獨自背着背包穿梭在陌生擁擠人群中的日子。後來甚至愛上這樣的感覺，有一種獨步江湖的豪情。

　　再後來終於有一個男朋友不辭路途遙遠地追到我上班的地方。像一朵正在開放的花有人駐足欣賞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遂在田壟間跳躍着告訴好友自己有男朋友了，回到老家亦迫不及待地向家人宣稱男朋友的存在。短暫的興奮后感覺男友和我理想中的戀人勾勒相距甚遠，遂徵求家人的意見，準備分手。家人一貫太過於民主，沒給任何有價值的參考意見，遂只好獨自做決定。那時反倒有一絲羨慕古代婚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然，就算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意見，最終作決斷的仍是自己而已。在民主社會，在婚姻之事上終歸每個人都不得不學會獨自面對吧。

　　孩子出生了。坐月子的那個月，我有點擔心自己會患上產後憂鬱症。因為我常常獨自落淚。有時為了照顧我的媽媽不經意的一句話，一個小小的動作（從小到大和媽媽的關係都不太和諧）；有時為了小小的嬰兒在我懷中吸不出奶時他的嚎哭，我的無助；為了嬰兒飢餓時奶水不夠時我拚命喝湯也無果的茫然；為了晚上嬰兒尿濕沒及時給他換尿布以致變成紅臀后的擔心……那時覺得生活瑣碎中的種種都是無處訴說的，述說了又能怎樣呢？好在小小的人兒一天天長大，自己也不停地告訴自己，一切總會過去。當然後來也沒患上產後憂鬱症。

　　某一日，一直呵護着家人的大哥腹部突然劇烈疼痛，不能忍受，后被醫生診斷為急性胰腺炎，查閱了相關資料。對某一種病或許越是深入了解越是擔心着最嚴重的情況。可是除了陪伴和狹隘知識的解釋以及蒼白語言的安慰，我無能為力，所有的痛苦仍是大哥一個承受罷了。好在一個周后痊癒出院。從此他的飲食和鍛煉成了他和我們全家共同關注的對象。事後健康生活半年多。某一日大哥因劇烈腰痛再次住院。所有的檢查做遍，當增強磁共振提示異常信號說有轉移可能，醫生很嚴肅給我解釋說最終需要在劇烈疼痛的腰部切下一小塊骨頭做組織活檢確診時，我只能心煩意亂地問有無誤診可能。相繼給兩個哥哥打了電話商量轉院。那時我們每個人心中的擔心和恐懼也是各自不同，他人是不能完全體會的。而這種心理又怎能言傳？怎能訴說？雖然輸了非甾體抗炎止痛藥，早晚也口服了止痛藥，但大哥每每變換體位還是牽扯性地不能自已地痛上很多個小時，恐懼着不敢隨便躺下或坐下，怕突然起身後哪怕極慢極慢地變換體位也導致再次的劇烈疼痛。家人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他遭受痛苦的時候噹噹他的拐杖，扶着他慢慢挪動一下。身心的痛苦，我們又何曾能替他分擔些許？

　　在等待手術的不確定的日子裡，想及大哥一直作為家中的拐杖而存在，從小以一封封鼓勵的信給我們描繪着美好的未來，並以自己的行為處事給我們做着榜樣，攙扶着我們兄妹仨長大，終於一個個成家立業。每個熟悉我家的人都說，沒有大哥，就沒有我們兄妹仨的現在。甚至現在，大哥仍是家中強有力的支柱。想到牙膏和牙刷的故事：牙膏和牙刷相親相愛地先是同在一個盒子中，後來又同在一個杯中過着美好的日子，牙刷每日向牙膏索取，牙膏總是毫不猶豫毫不吝嗇地給其所想所要，終於牙膏某一日被全部擠完不得已離開牙刷，剩下牙刷孤零零地在杯中懊惱地後悔着當初每日不該索取太多。大哥現在承受的痛苦，難道和我們以前索取太多以及他的責任感太強壓力太大付出太多沒有一定的關係？不論大哥的結果如何，深愛着他的我們都必須學會堅強地獨立面對一切了，至少不要讓同樣深愛着家人的他對我們再有一絲一豪的擔心。在這種獨自面對的日子裡，渴望遭受痛苦的大哥和我們都變得堅不可摧。

　　人的一生，或許從哇哇墜地那一刻開始，其實就註定了睜眼看到的人世間的一切我們都不得不得獨自面對吧。幼時有人抱着哄着，抱着哄着的人又何曾完全懂得那個哭叫的小人兒心中所想。大了一些或許有拐杖可以攙扶着走很遠很遠的路，但路上的風景和遭遇映射在我們心中，箇中滋味也只能自己品味並因此逐漸形成自己的個性特徵以及自己的人生軌跡。總以為，最親密的人會陪着我們一直走下去，到了某一個路口才知道，終有獨自行走的那一日。只是，漫漫人生路，我們企盼着能夠和所愛的人以及愛自己的人同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是的，從來到上世上的那一刻開始，我們每一個人就這樣習慣着不停地獨自面對人生中的種種，並在一次次習慣中變得堅強。

　　2014.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