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一路，笛響千年_4450字

風起，從湖的另一側　靜夜。月色順着絳色湖邊的蒼茫霧靄，一直蜿蜒到了天涯。　

　　煙林。蕭蕭木葉里，點一盞孤燈，安靜的向四周氤氳着，在樹下她蒼白的臉上蕩漾開來。倚在樹下的女子漸漸蘇醒，白衣如霧，亦如夢。　

　　飄來一朵朵嫣紅的花瓣，紛紛如雪，一瞬便已漫天，女子本已倦然拂袖，此刻卻淺淺的笑了起來，有些吃力的站起來。　

　　舞。輕觸那些花瓣，夜鶯般的笑聲，在整個山谷里迴響　

　　然後，那些嫣紅瓣從花上褪去，染上女子修長的指甲，漸漸深重。　

　　女子彷彿不覺這蒼白與嫣紅之間纏繞的殘酷，依舊在夜霧裡起舞，不斷去觸那花瓣，千迴百轉，如夢似幻，直到花落成一地殘雪，垂袖，踏一地香……　

　　最後的那一瓣，落在她唇角，點染出最後一抹凄艷。　

　　一、落跡　

　　我是一朵彼岸花，其實只能算是半朵。我和姐姐是很罕見的花開並蒂。她紅，我白；像血，像雪。　

　　我是多麼迷戀絳水湖的靜夜與晨曦。最初的日子裡，姐姐陪着我，看着雲，看着月，看着望不見對岸的湖水，看着這一畔排排樹后隱現的重巒。那個時候，我知道她關心我。　

　　但我也清楚這樣的生活過不了多久的，因為我明白姐姐不幹願就這樣平凡一輩子。果然，她告訴我，她要修鍊。　

　　當時我一臉迷惘。她說，那樣，她便可以擁有無上的法力，不會枯萎，不會離開我。　

　　我喜歡那句“不會離開”　

　　那以後，我們就成了兩朵花。儘管我並不是很喜歡這種無味的時光，可我願意。　

　　但是她卻說，那樣太慢了，她需要一個更快的方法。我想不到，那竟是吸取萬物精華。　

　　我勸他不要，她不理。我好傷心，這不再是那個喜歡和我一起祈禱萬物欣欣向榮的姐姐了。　

　　我說，你若執意，我便不再見你。然後他就走了，走到湖的對岸，走到霧的盡頭，走到我一輩子都看不見的遠方。她還是離開了。　

　　於是我哭了，很傷心地哭。然後便因此，斷了修鍊的路。我的心狠狠地痛，不知道對岸的她痛了沒有。我作為花的命早該盡了，後來的這些是姐姐給的，我該謝她。　

　　那是個多美的夜，繁星滿天。我看見自己更蒼白的身體，看着四周安然睡去的花木，輕輕地笑了起來。　

　　但是那一刻，湖的對面竟漂來了幾片花瓣，像姐姐一樣妖嬈。　

　　我想念她，我唯一想念的就是她啊！我掙扎着去觸碰那些花瓣，意識有些迷離，依稀中我感覺到姐姐的溫暖，然而我，亦在這溫暖中漸漸蘇醒。　

　　湖面上的霧靄揉碎了月光，我聽見了姐姐的聲音。她哽咽着說，她不要我死，她可以幫我修鍊，每晚都來，再不離開……　

　　我不知道，那些花瓣，是姐姐的血液凝成的。我只知道它們給了我另一個美麗的身體，給了我不會疲憊的白天。　

　　我又可以用自己的法力挽救那些生病的生命，卻還是孤獨着，一年又一年……　

　　二、落跡　

　　那個夜，雨如潑墨。我太累，跌坐在屋裡。冷風吹，我知道林里那些小東西都需要溫暖，可是我滿足不了。　

　　我不忍像姐姐那樣傷害，哪怕是損有餘而補不足。　

　　很久都沒有這麼大的雨了，也很久沒有這麼黑的夜。然而夢裡，我卻聽到了一種幽幽咽咽的樂聲。時斷時續，卻是令人心碎的好聽。我便起身，循着樂聲，找到了　他。　

　　竟是跟我相仿的身體，只是衣衫都已被血染紅，在電閃雷鳴中分外的刺眼。　

　　儘管血液己被雨水沖淡，我還是能分辨出來，那顏色，像姐姐一樣。　

　　樂聲斷了的時候，他便咳嗽，我看得心驚。　

　　他轉首，看見了錯愕的我，神色卻分外淡定。　

　　他微笑，我走過去，看見了他手中翠竹做成的東西，還看見了幾十處重傷。　

　　他問我，這是哪裡竟然也有人的存在。　

　　人……好陌生的字眼，我只知道這裡有花草，動物。　

　　但他的眼神讓我沒來由地信任。我告訴他，這兒是絳水湖，只是滄浪一個渺小的角落。我是一朵叫落跡彼岸花，是姐姐堇蒼給了我這樣的身體，原來它叫做“人”。　

　　他笑了，笑着咳嗽。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　

　　一時間我忘記了疲憊，扶他到我住的地方。半夜時分，又帶他來到湖邊，和他一起接受了姐姐的花瓣。儘管我不再似往昔般精神，但我看着他好轉了一些，便已滿足。　

　　他告訴我他叫姬宸?。他說，他並不屬於滄浪。他還說，落跡這個名字很好聽，他喜歡我的善良。　

　　從他的話里我才知道，他來自一個叫“世界”的地方，那裡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和他的哥哥為了爭奪天下而決戰，他敗了，竟然到了這裡。　

　　說到“敗”的時候，他冷笑，笑得酸澀。很好看但我不願意看。　

　　他對我講那時候雪與血的交錯，他的描述令我心驚，我卻想象不到那麼大的雪，因為滄浪，幾乎是沒有雪的。但我卻忽然想起了姐姐，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　

　　他說，謝謝我，他沒想到臨死前還能有“人”陪伴，他很開心。　

　　可是我很傷心啊，我不能讓他死。我便對他說，以後那些花瓣我都給你，你不要死，好么？　

　　他笑着碰了一下我的頭，是一種無力的溫柔。他說，這葯是一時的吧，而且我知道你需要。你救我的時候神色並不比我好。　

　　我並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做武功，有種因權利而定的地位，便更不知道他的武功他的地位在那個地方有多高。其實一切他都看得出來，他明白。　

　　我記得的是當時我就流淚了，卻驀然的想起，山裡的動物們生病的時候，我純白色的徽血液可以令它們康復。那麼，是否也可以救他？　

　　我沒有說出來，只是問，那你還可以陪我幾天？　

　　他說，也許可以撐兩天吧。　

　　我背過身去，朦朧中有一湖琉璃的月色。　

　　三、落跡　

　　我知道了他吹的東西叫“笛”，聲音寒靜悠遠。其實他的年紀不過弱冠，我卻從笛聲里聽出了滄桑，那裡有和我在絳水湖孤寂百年一樣的倦怠，亦有和我面對其他生命受苦而不可救一樣的悲戚。　

　　他教我吹笛，我為了他起舞。我喜歡他一種氣質，喜歡偎依在他身邊。其實他說的那些東西，家國天下，我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只是一種願意，和他在一起。　

　　那兩天是我生命最美的兩天，可惜只有兩天。　

　　夜裡，我用法術他入夢，獨自接受姐姐送來的花瓣，卻並不覺得很充實。我看着港人滄茫的湖面，向對岸喊着“姐姐、姐姐”，我想問她，怎樣救他。　

　　姐姐說，我又動了七情六慾，功力便不似往昔，想救他，必須````　

　　她說不下去，我便哭着問她。那時離她送來花瓣不過一刻鐘，我聽見她在對岸咳嗽了一聲。　

　　我飛上湖面，我要到對岸去找她，她一定知道的。　

　　可我剛飛上去，就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逼了回來，然後那股力量竟入了我身體。　

　　於是我聽見了姐姐傷心的聲音。她說，淚為引，情為依，別顧及任何東西，把你全部的功力注入他身體。　

　　她說，哪怕如此，也只能壓制住他的傷，若此後勞累太過，或是碰到一股更大的力量，傷口還會迸發。而我，將因此，沉睡千年。　

　　你願意么？她問。　

　　嗯。　

　　我一步一步的走回屋，走得很慢很慢，就象走過了很多年。我想找到最後一次回憶，回憶我們的兩天，雨潤煙濃的兩天。這兩天，讓我無夢千年。　

　　看見他還在睡，太過安靜，彷彿要一睡不醒。過了今天，我是否也會如此？回眸，看見了螢火蟲，清冷的點綴在這個夜。天空不再落雨，而雨初停的時候，一切都如此濃郁。　

　　我沒有喚醒他，只是用一種仿若在遠方想起的聲音在他耳畔許下了一個千年的承諾。　

　　別忘了，嗯？　

　　我知道沒有迴音。　

　　四．落跡　

　　月朦朧。我的淚水一滴一滴跌入他的傷口，情牽，兩心相依。　

　　那一刻，我忘卻了所有，只記得我要救他，　

　　水深火熱般的難受，只是憑一絲信念，萬縷柔情。　

　　然後，自己便蒼白如冰雕雪砌，汗水如注。　

　　身體漸漸透明，彷彿已被月色穿透，又彷彿一觸不可即發。　

　　化為一朵花，開在絳水湖畔，風吹不動。　

　　那時我便什麼也沒有了，看不見他傷好后的樣子，溫潤，卻不怒自威。他是該去做王者的，不該陪我平凡。　

　　五．姬宸?　

　　我以為我會死。卻墮入了一個悠長的夢。　

　　夢裡，我不斷地為迷失，尋找，卻不知道找什麼。心口一直在痛。好像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一千年以後我便可以找到。　

　　醒來已是黎明。　

　　面前是一個妖嬈的女子，不是我的落跡。而我的傷卻好了。　

　　我看見了她，腦海里晃過一個名字:堇蒼。　

　　我站起來，一字一句：落跡在哪裡？　

　　她看着我，絕美的容顏里閃現着冰冷至高無上。她俯視我，我，仰視她。　

　　我不在意，是落跡，讓我對一切都看得淡了，以前所爭的那些，統統比不過真情。　

　　“她？！她為了你的傷，已經死了?”　

　　我癱倒在地。忽然明白了那個夢。她在我耳邊說的每一個字都變得清晰——月海清笛，花落一季。約在千年，願君莫忘……宸?，別為我流淚。　

　　原來她不是死，是更為殘忍的沉睡千年。　

　　我聽見了堇蒼在冷笑。　

　　“她終於不會再煩我了！並蒂並蒂，連生死都要在一起，我早想讓她死，可為了修鍊又必須留住她的命……現在我終於無所顧忌了！”她笑得好寒冷。　

　　我知道武功敵不過她這麼多年瘋狂的修行。果然如此。　

　　她在我身上設下了負心咒，從此我將失去對她的一切記憶。　

　　堇蒼是一朵彼岸花，痴情的記憶對她的修行幫助最大。　

　　然而負心咒，多麼狠的負心咒——這段感情我會在千年後想起，而那一刻，落跡，又必須忘記……　

　　六．月光　

　　千年過　

　　又是夜。月夜。　

　　絳水湖。湖上的霧靄。湖上白色的彼岸花。　

　　夜風拂散了螢火蟲的微茫，千山煙樹蒼蒼。　

　　如水月下，花兒微微動了動。　

　　白衣的女子斜倚在樹下，張開了雙眼，輕輕的笑了起來。　

　　吹笛。笛聲寒靜悠遠，穿過了千年。一曲終，她站了起來，轉身過去，曾經的屋子已成廢墟。天際，流星忽然損落。　

　　她靜靜的站着，看着，夜闌。　

　　啟明星很亮，抹去了夜霧。淚碎，輕輕。　

　　她忽然看向千山樹海，一步一步走過去，袖拂過處，彼岸花開，滿地蒼白似雪，一直蜿蜒到了天涯。　

　　舞。　

　　寂舞。　

　　一直走到樹的最深處——逃避陽光。　

　　笛聲千年終成寂，花開一路有誰聽……第一縷陽光終於照碎了承諾。　

　　原來，君已忘。　

　　瞬間，花落滿地。　

　　彼方，那個統一滄浪的人，那個已成為神，已成為滄浪人心中唯一的信仰的宸?神，在夜色里流淚了。傷心淚。　

　　後來又過了很多年很多年，落跡何堇蒼再次合二為一，化為了一個名叫幕歸雲的女子，而姬宸?的孩子成為了一代又一代的蒼浪的王，他們之間，依舊要愛恨糾纏。　

　　也許，這就叫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