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燕巢

　　檐下燕巢

　　一

　　春天來的時候，微風細雨山色空濛。從冷寂的寒冬窮夢中醒來，並不曾感覺生機是在地面醞釀或是在空中翱翔，只是當柳色如煙般彌散開的時候人們才真正睜開眼睛，一輪暖陽果真就從眼眶裡不翼而升懸在湛藍的天空里。

　　接着杏花梨花桃花追逐着競放，一直開到楊樹飛雪槐樹飄香。就在這其間，小燕子不失時機的輕握剪刀，只舞動了幾下，便剪出了一片盎然的春意。

　　燕子不是報春的使者，卻是春天的貴賓。一群群候鳥翩然而來絕情而去只做了一回過客，只有燕子留棲在門前的電線上，盡情的撥動着春天的旋律。

　　二

　　童年時的兒歌一直唱到現在，卻並不知道小燕子的花衣如何美麗，黑背白腹的單調，形微體小的單薄，總難引起誰的關注，以至於第一隻燕子何時而來最後一隻燕子何時而去絕沒有人知道。

　　記得我家老屋的樑上，凌亂的壘着幾個燕巢，那種格局讓人沒有規律可循。時間長了，連新舊都難以分辨，只波浪狀層層湧起，粘附在梁椽間，顯得礙眼。一年之中除了夏季燕子產卵孵化乳燕誕生時有過一陣非凡的熱鬧以外，其餘時間冷冷清清寥寥落落，只有燕巢下父親懸上的遮擋燕糞的紙板偶爾被風吹起，還能微搖輕盪起一段曾經喧嘩的歷史。

　　如今老屋蕩然無存，拆遷的風潮已經蔓延到農村，居住在老屋的父母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的遷徙。當龐大的推土機敲擊着斑駁的牆壁屋頂的殘瓦紛落如雨的時候，我分明看見父親眼中的迷霧母親喉頭的顫抖。隨着一聲巨響，燕巢墜落而碎，融入到一片狼藉的瓦礫之中。

　　三月，塵飛土揚的時候，燕子正在長途跋涉之中。飛翔的途中，不知這些卑微的生靈是否知道又得重建家園。

　　三

　　我一直在想，當農村不再是農村城市更像是城市的時代來臨之後，我們的家園是不是會更美好。沒有了灰牆綠瓦的映襯，沒有了雞鳴狗吠的和聲，沒有了打穀場上奔跑的童年，沒有了老槐樹下歷史的述說，我們的生活難道真的就幸福了嗎？春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誰還願收留他？

　　新房落成的時候，爸爸讓我可勁兒的燃放鞭炮。告別了只在地面上的生活，我們終於登上了能窮千里目的高樓，父親揭去矇著眼睛的陰翳，猶如薅去田間的雜草，而母親顫抖的喉頭髮出的已是嘖嘖的讚歎。失落終於成了過往，希望終於越過門檻，可一陣硝煙過後，我卻看到幾隻燕子無助的盤旋在光滑堅硬的水泥樓頂。

　　四

　　今春的雨水很多，氣溫一直沒有升上來，讓人覺得凄冷而落寞。天空放晴的時候，已是接近清明。然後便是綠葉和紅花，便是鳥兒們快樂的吟唱。

　　不知從何時起，我發現燕子開始在廊檐下徘徊。燕子的表情無法讀清，只是雪白的檐壁襯得他孤單而刺眼。

　　這幾年，燕子成了稀客，偶爾見到黑色的閃電耀了一下眼，還沒等緩過神來，就不見了蹤跡。也許只是路過，或是為了覓食才光顧鋼筋水泥的叢林。也不知他是不是我家老屋的常客，為了多年前我們的眷顧而來感恩。一切安好吧，我的故人，如今你找到棲息的家園了么？

　　可是，今天，明明我見到你銜泥而來，一次又一次敲打着堅硬的廊壁，只為將一點泥土播種在平滑的檐角。當你的執著終於換來一灘污跡，我才明白你的落魄。你已顧不得危險而孤注一擲，只為有一個存身立命的場所。

　　五

　　那天早起，女兒的一聲叫喊讓我很納悶，一向文靜而溫順的她怎麼會如此有失體統的大呼小叫呢？

　　真相令人悲憫！門前檐下一堆亂蓬蓬的東西映入眼帘，就在枯草爛葉當間一隻還裸着身子的小鳥撲騰掙扎着，而不遠處一隻誰家的黑貓正睜圓着眼睛虎視眈眈。我這才往檐角望去，除了一灘污跡，已找不到生命的承載。

　　就在門前的電線旁，兩隻黑色的燕子翻飛上下，悲鳴不已。

　　生命如此不堪！我們不懼怕危險，我們可以迎難而上，可是當危險變成事實，誰還能坦然面對！生生不息的萬物啊，請你們告訴那一對絕望的燕子：死亡的必然為何提前來到！

　　那時夏天正不斷地深入，我們早已忘記了讚美燕子，只記得身外一片繁榮昌盛。大家忙碌得忽略了一群生命的短暫，正不擇手段的延長着自己的生命。

　　六

　　這段時間，習慣了打開屋門見到星星點點灰白相間的燕糞，習慣了抬頭看見兩隻翩舞的老燕來回不停的飛，習慣了聽着戶外門頭燈座上齊伸出頭等待餵食的乳燕歡快的唧唧聲。

　　檐角的燕巢隕落後，老燕並沒有離開傷心之地，也許是無路可走了吧，也許是捨不得丟下那幾個無依的亡魂，他們看中了門頭上可以穩固生命的燈座。白天辛勤的築巢，夜晚無盡的守望，或許燈泡偶爾發出的光可以讓他們看見明天的希望。

　　小燕子很快就破卵而出，冷落的門庭頓時繁華起來。

　　我學着爸的樣子用一塊紙板擋住了燕糞的垂落，雖不怎麼雅觀，倒不失是一種異樣的景觀。今早看去，小燕子喙黃已減去大半，羽翼微豐，已經有一隻站在燕巢邊撲扇翅膀了。

　　不知道這巢會存在多久，但願他會成為我永遠不滅的老屋的夢在每年春天慢慢醒來。或許明年的春天就會來的早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