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持彩鏈當空舞

　　夕陽西下，霞光萬道。吃過晚飯的我，從城東龍河南岸出發，進入石柱濱河公園散步。

　　石柱濱河公園，是渝東規模最大的環城公園，也是石柱市民休閑、鍛煉的首選景點。它從石柱縣城東南角干溪子橋頭起，沿龍河（含支流玉帶河）兩岸，如寬大的綵帶，蜒蜿、飄逸至城西南的旗山之巔，全長10餘公里，面積數百公頃。

　　本以為天公作美，正好信步漫遊公園。不料剛進公園，天氣突變，狂風驟起，悶雷炸響，聞聲而至的烏雲開了個“碰頭會”，就乾淨利落地下起大雨來。風助雨勢，雨借風威，掀得人走路打偏。我三步並着兩步，衝進靠近河邊的涼亭。

　　風雨中無法散步，卻正好看雨景。肆無忌憚的風雨，彷彿征服了整個世界：大樹彎下腰，小樹低下頭，猶如一個個犯了嚴重錯誤的大人或小孩，耷拉着腦袋，接受暴風雨的訓斥；普通的草木花卉，更像朝聖的子民，紛紛拜倒甚至匍匐在地上；平時高高在上、一動不動的路燈，也在輕輕地搖晃；箭桿似的雨點，在公園地板磚上“射”起彩色的水花……唯有公園旁邊堤下的龍河，敞開胸懷，盡情地享受着暴風雨的沖刷、洗禮，彷彿是個歷經滄桑、豪氣干雲的壯士，在仰天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龍河水位上漲，濤聲漸高，又一場洪水到來。漸漸上漲的河面上，一隻原本系在河邊、擱淺已久的小船兒，開始和浪花玩笑、戲耍，它在不停地漂移、起伏、搖晃。看上去，小船兒彷彿在訴說龍河流過的崢嶸歲月。

　　龍河是石柱土家人的母親河，原名望途溪；由東向西，在渝東山區穿行300餘里，注入浩浩長江。龍河畔，地勢大多相對平坦，土質相對肥沃，水源相對充足。很早以前，被統治者稱為“蠻人”的土家族祖先，相繼來到這一帶聚族而居，世代繁衍。因受“蠻不出境，漢不入洞”的政策限制，人們耕種、狩獵、打魚，固守家園，卻又嚮往山外的世界。祖先們貧窮不堪，加之龍河汛期經常泛濫成災，人們只能因陋就簡安家。他們往往用樹枝、竹篾、稻草等，搭起低矮、簡陋的“吊腳樓”，一張竹籬笆抹上粗糠（稻穀殼）和稀泥巴，便是一面牆壁；一塊篾簀簀甚至一塊破布片兒，就是一扇房門或窗門；一墩磐石，就當一張餐桌……一個個簡陋的吊腳樓，錯落無致、雜亂無章地分佈在廢棄物、雜草之間，蒼蠅蚊子十分猖獗，蟑螂老鼠橫行無忌。可想而知，洪水暴發的龍河畔，浪濤聲往往夾雜着悲慘、絕望的號哭，沒有洪水暴發的龍河畔，流水聲往往伴隨着沉重、無奈的嘆息。

　　此時，龍河的水位已經很高了，洪水在奔騰，在咆哮，在宣洩着積蓄已久的激情。若在從前，必定又是成片吊腳樓遭受滅頂之災，許多貧民百姓葬身激流的悲慘時刻。可眼下，高高的河堤、攔河壩、橋墩，無不固若金湯，龍河環繞的石柱城，更是巋然不動。如果在城中，根本感覺不到龍河洪水的奔騰咆哮，只有穿城而過的支流玉帶河，用分貝低於主流浪濤聲許多倍的濤聲，提醒沿途大街小巷的市民：龍河漲大水啦！

　　龍河的洪水，還在奔騰，還在咆哮。那一葉扁舟，還在執著地打轉，面對狂風、惡浪、旋渦，它總能撲騰地躍起，真有點“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之勢。天地間，冷澀與陰晦正點滴地退卻，雷雨的車輪也剛剛碾過天邊的雲彩。風稍作柔和地梳理着雨的發梢，雨絲輕舞飛揚，淡淡的花草香和着清新的泥土味兒，追逐於樹林間、河面上、橋墩下。

　　不知不覺中，風輕微了，雨停止了，天黑盡了，華燈初上，勞累了一天的土家人，紛紛湧向濱河公園。我也走出涼亭，開始散步。

　　龍河依舊濤聲陣陣，河面、公園微風徐徐，路燈、洪水、星星、地板磚及樹木花草上的水珠，或明亮或清晰或模糊，輝映成趣。河堤兩邊的公園裡，或是情侶的甜蜜呢喃，或是一家子的談笑風生，或是三五成群觀燈光、賞洪水、看星星、聽濤聲，或是數十人甚至上百人一起翩翩起舞。你聽，居然有人敢與龍河濤聲叫板，正在獨自縱情高歌：“越來越好，幸福的笑容天天掛眉梢；越來越好，婆媳和了家庭暖了，生活越來越好了……”

　　這雨後的龍河多麼活潑可愛，這雨後的濱河公園實在美麗迷人，這雨後的河邊縣城分外寧靜雅緻！

　　漫步公園，傾聽着激越的濤聲，打量着美麗的公園夜景和幸福的人群，瀏覽着燈光下乳光耀金、泛銀的龍河洪水，回望着龍河環抱中巋然不動、張燈結綵、美輪美奐的石柱縣城，我心曠神怡，喜不自禁，步履輕盈。驀然抬頭，仰望城西那邊，發現蔚藍色的蒼穹之下，竟有一個長達數里的環形彩燈群，猶如巨型彩鏈凌空飛舞。我知道，那裡是濱河公園的盡頭——龍河畔地勢最高的旗山公園，巨型“彩鏈”就是環繞旗山的彩燈群。

　　哦，“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鏈當空舞”？

　　龍河既然是母親河，就應當清澈美麗、造福人類，豈能讓她永遠污濁、泛濫，為害當代和後代人？自明末以來，從用娘家嫁妝錢作治河工程首筆資金的土司夫人、巾幗英雄秦良玉，到民國時期勤政愛民、造福桑梓的律師縣長熊福田，到改革開放后歷屆主政石柱的主要領導，到不幸葬身激流的治河幹部黎昌和；從人工開挖玉帶河，到修龍河河堤、築攔河壩、平整河道，到興建大橋、公園和高速公路，經過了數百年的摸索，數百年的治理。多少人嘔心瀝血，多少人艱苦卓絕，換來了龍河滄海桑田般的變化。終於，龍河的水質清澈了，龍河的性格溫順了，河畔的土地更肥沃了，群山更青更綠了，道路更寬更平坦了……

　　偉人毛澤東詩云：“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為橋。”歷代生存於龍河之濱的土家人，或許未必“盡舜堯”，但他們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靠“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壯志，治理出了真正惠及子孫萬代的母親河——龍河。龍河的有效治理，帶來了豐收的喜悅，帶來了幸福的生活，帶來了美麗的石柱縣城，也帶來了這迷人的濱河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