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北方的冬天,在大地里的秸稈拉完之後,便早早地到來了。

  數九隆冬里,零下幾十度的低溫把群山與大地都凍硬了,凍裂了,一條條閃電般的地裂子縱橫在地表上,像瓜蔓子般地延伸。村河也迅速地封凍,從而失去了清越的水聲。大地凍結成了一塊,猶如木魚,壯實的莊稼漢子大步流星地踏在上面,產生了空空的足音。

  第一場雪降下來,給村民們帶來了久違的喜悅與新奇。那雪片沒有聲音,落花般輕飄飄地掉下來,整個村莊與大地一夜之間就變厚了,像蓋了一床純白的棉被,雪中的物事全都鈍失了稜角,袒露着渾圓的形跡。上藍下白的天地間變得安靜,也乾淨,少了那麽許多怕冷的鳥、蟲與獸。

  村子的前面有一條小溪,村子的西面甸子上有一條溝河,冰天雪地里,它們都成了孩子們溜冰的場所。兩三個小孩子,穿得厚厚的,像個倭瓜簍子,從村口就上了冰車,卻見村裡的青年二黑,滑冰板不慎跌倒了,順勢側身躺在了冰面之上,三個孩子以為摔重了,正要過去,卻見那二黑子帶了副棉手巴掌,掌心握了顆烏黑的凍梨蛋子,“喀呲喀呲”正笑得呵地啃呢。三個孩子馬上明白了底里,相對一笑,遂扭頭駕了冰車,沿着小溪,曲曲折折,沿途二三里之遙,一路上暢通無阻,竟一直划進了西河。冰面瞬間開闊,溜光如鏡,那感覺就猶如是從鄉間的小道上了公路,孩子們的心情豁然開朗,不禁興奮得振臂高呼。

  有一個孩子舍了冰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隻圓墩墩桃子似的陀螺,一蹲身,那東西即從孩子的雙手間旋出,桃子的尖頂朝下,吱溜溜地在冰面上打轉。這時,那孩子已從腰間解下了一把短柄小鞭,一揚手,照準了那陀螺就是一下子,那陀螺便被鞭梢纏了,順着冰面之上一溜,溜出去老遠,蹦着高地跑,最後就像釘在了冰面上一般,吱溜溜地轉;孩子則緊追不捨,就再抽,它就再跑,再轉。

  我小的時候,常下大雪。那雪花棉花套子似地一卷子一卷子地滾下來,人站在雪中,睜不開眼睛,眯了眼兒抬頭看天,那萬千的大白點子就一起讓身上擁,往頭上砸,人馬上就成了一尊胖胖的雪人。往往是早晨起來,那外屋門就推不開了,父親即從窗子鑽出去,用鍬鏟了門口的雪,才放我們出去,我們常常是興奮得裹了棉衣在雪地里打滾。

  一米來厚的雪呀!那成群的麻雀可遭了秧,連凍帶餓,死了無數,扎在了那雪窩裡,凍得像粒石頭。孩子們好信兒,三五結伴地滿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找尋,回到家了用籃子裝起來,高高地掛在了倉子裡面的梁柁上,等過年的時候,煎上一盤,湊個菜。可往往等不到過年,嘴饞的時候就去伸手摸下一隻,用鐵絲挑了在紅通通的爐膛底,那鳥毛很快就枯了,焦在了鳥身上,鳥毛的焦味即彌散開來。又一會兒,那鳥的身上便浸出油來,汪汪的亮,隨之糊糊的香味,撲鼻而來,小孩子就直咽唾沫。

  我成家之後,那屋子很冷。少有燒的,大地里苞米的瓤子青黃不接了。我的一個外甥來了,就喜滋滋地告訴我:“老舅,村南的路旁有松塔呢。”我知道,在村子南邊二里開外,通往鄰村的路旁有兩趟松林,都是萬年青。這萬年青上的松塔大,個個像只陀螺,而落葉松上結的松塔卻極小,尤若指肚。我找了一隻麻袋,又拽了一根長桿,就與外甥前往了。我倆出村,穿過了兩旁都是高大挺拔的白楊的積雪瓷實的公路,然後在公路轉彎的地方下道,一看果然不假,在那兩旁的松樹之上舉滿了星斗似的松塔,我看着可愛,不禁笑出了聲。

  我操了杆子,一下一個,一下數個,不停地揮杆,松塔便一顆顆隕石流星一般地紛紛跌落下來,砸在了雪地上,沒多久就拾了滿滿一袋,從雪道上一路拖回家去。後來,我又去了幾次,搞來的松塔還未燒完,場院中的苞米就打了,從此爐膛中就有了豐饒的燒柴,一個冬天都燒不盡,但那幾袋松塔卻着實解了燃眉之急。它在隆冬里,曾數次地為我驅走了嚴寒,讓我的身心感到了春天般的煦暖。而且,在燒的時候,總有一股清香之氣伴着那騰騰的火焰從爐膛里飄溢出來,熱度和香氣就盪散滿屋,別有一番情調。積雪的村子里,有哪一個會想到,我在燒果實哩!

  鄰村有集,每月九,十九,二十九。天太冷,故有車也懶得啟,在村口堵着坐噌車,或圖暖和,乾脆就結了伴,走着去。一行人邊走邊聊,有說有笑,就發現那路上絡繹地前後都有三個一夥,五個一串的人,他們從各村趕來,卻殊途同歸,共往一地,有的還認識,就相互地打着招呼,口裡都噴着白氣,頭巾和帽耳朵上已經上了一層厚厚的霜。村子在西南,有九里遠,好在多是朝南走,又穿得厚,把背就交給了那西北風,任它吹去,不大能打透,而那包得半露的臉,就時不時地朝了頭上冷幽幽的太陽,尚還暖和。這樣蘇蘇地走着,嘮着,又欣賞着兩旁山上和田地里的雪景,九里遠的路程,不覺,已經走盡,便舉步進了集村。

  辦完了貨,回來,由於帶了載,所以就搭了村裡的便車,有時是四輪子,而有時就是馬車。這下可苦了這幫坐車的人,車上人多,死丁丁地坐在那裡,動彈不得,又幾乎步步迎了凜冽的西北風,手上雖帶了手套,卻依然凍得手指貓咬似的疼,那腳窩在厚厚的棉鞋裡凍麻得彷彿是厚了幾層,臉凍得僵硬了,跟刀刮似的痛楚,說話嘮嗑嘴都不受使喚了,口裡嗆了冷氣,呼吸感到困難。有的人還打趣說:“這花錢買罪遭來了。”一個俊臉的小媳婦兒接口道:“這臉凍得,死的心都有呢。”車裡隨之爆出了一陣生澀的笑聲,那馬車遂一路“吱吱”地從硬生生的雪路上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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