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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不知夜的黑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白天不知夜的黑 標籤:你不知道將來有多好

  白天不知夜的黑

  題記:祈以此文橫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贛南某山區社會生活之小切面,故事純屬虛構,若有雷同,實系巧合

  夜,冬末之夜。

  雨下着,雪飄着,呼嘯的北風刮著。

  桂蘭媳婦蜷縮在蔗棚里,又冷又怕,心裡直後悔,後悔不該來這裡守蔗,還把兩個孩子留在家裡。唉,有什麼辦法?肩挑擔子頸勃子下面轉肩,有辦法就不會冷扁擔刮喉嚨頭了!傍晚邊,東屋那“死鬼”不是討好地要自己來這裡守蔗?誰讓你秤鉤子勾屋基——秤牆(逞強)來呢?一個寡婦人家,寒冬瞎夜睡在外頭,這苦楚啊,就跟跌掉門牙吞進肚一樣難言聲吶。

  她又一次收緊身子,把火籠夾在兩腿中間。聽着蔗棚外的風血聲,腦中又亂紛紛的了。八年前,桂蘭的老公拋下她和他們的一雙兒女到屋背山“守嶺”去了,她一個穿大面襟衣衫的婦娘子,上要照看年邁多病的家婆,下要拉扯流鼻涕、尿褲襠的兒女,這日子就象生柴禾煎中藥一般難熬!然而雖然活活守寡八年整,在這“是非多”的寡婦門前卻未曾發生過什麼風流事,甚至連閑話都未曾傳出過半句。當然,村子里確實也有那麼一些沒有嘗過女人味又討不起老婆的男子漢想趁虛而入,但都是穿山甲想跟刺蝟親嘴,近不了身。只是……唉,“死鬼”!東屋還有一個“死鬼”哩,說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情”?!這“死鬼”……

  風不停地呼嘯着,想要把這蔗棚掀翻,想要把桂蘭撕碎……

  十年前,桂蘭覺着自己長大了,從高聳的胸脯和每逢過了二十八天就要來一回的那檔子事上看,她深知自己在親爹娘面前住不久了,就像長出七八片葉子的秧苗要插到大田裡抽穗結谷那樣,該嫁給男人做老婆、給家公家婆生孫女孫崽了。在這報紙送不到、電影來不了、收音機無人曉的閉塞的山鄉,一切的一切都還是老一套哩。屈於萬事父母說了算的絕對權威下,桂蘭只能祈求菩薩開恩,給自己一個好男人,稱心如意過一輩子!果然,第二年冬末,桂蘭嫁人了。一切都很簡單。她只曉得,她的爺老子得了對方五百快錢,就算把她賣給主人做老婆了。當他從門縫裡瞧見爺老子數着那一角角、一分分湊攏來的一大堆發了霉的票子時,眼淚撲漱漱地掉在綉了紅花朵朵的布鞋鞋面上。她曉得,她那四十多歲的大哥正在等着這筆錢去定親吶。她橫了心,苦楚心酸地等待着命運的撥弄。她燃着香燭,又一次向觀音娘娘跪拜。

  不料,她做夢也沒有沒有想到的千古奇事發生了。出閨那天,她哭哭啼啼抬到男家拜花堂時,卻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二公一婆拜了天地……上蒼啊,千古遺訓,不是一女配一男么?眼下怎麼要配兩個男人啊?……她不明白,這裡的許多“賤民”為什麼只能湊錢共娶一個女人做老婆,生育兒女一人各半平分?……啊,觀世音呀,你能觀察到世中之音么?

  拜完堂,她坐在新房裡留淚,一位被男家請來做伴娘的婦人告訴他,新郎倌是一對苦命的叔伯兄弟。大的叫天牛,小的叫地虎,哥哥三十五,弟弟三十整,一個父殘,另一個母病,“大鍋飯”里喝稀粥虛擲了時光。生產隊里一個打十個工分的全勞力一天的工值只有七分錢,大男子漢流汗曬日頭累一天,買不回一包“經濟”牌香煙。“人過三十萬事休”,這對兄弟都過“三十”了,卻未曾娶得老婆回屋做伴。地虎還算好,搭扮當日爺老子有手藝,會做泥水匠,供他進了學校讀了幾年書,初小畢了業。天牛連“牛”字不出頭變成了“午”都不識,是一個睜眼的瞎子。大勢所趨,絕不能斷了煙火。他們兄弟倆拼盡了全身的解數,湊齊了五百塊錢,共娶了這個老婆。成親的前一天,兄弟倆抱頭痛哭了一場。因為,,他們都曉得,這男女之情不是其它事宜可以兩人共股份的。世有前例:前庄有一同胞兄弟亦共娶老婆,不料,老大先佔了老婆,女的就死活不原跟弟弟睡覺了,所以,在商量誰先跟老婆洞房時,苦命的兄弟都互相推讓。最後只好採取抓鬮的方法裁決由地虎先進洞房。

  桂蘭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拜堂時,她已被眼前的現實弄的悲愴若死了,她拚老命要往八仙桌上碰腦殼,想了卻自己的一身,然而,這一切均無濟於事。她橫下一條心:第一夜先過了來;第二夜哪個“後來者”敢上,就用剪刀刺喉自縊罷休。她定了定神,看了看左右站着的兩個男人,只見左邊的腰大膀粗,滿臉黑肉,左腮上還有一條暗紅色的疤痕,看了多叫人怕呦;右邊的略有男子漢的粗壯,卻滿嘴的黃牙……說什麼般配不般配,她眼一閉,由他們去吧!

  洞房花燭夜,本該是甜蜜的、快樂的。然而,桂蘭卻戰戰兢兢,像坐在一個兇險未卜的山洞裡。地虎傻痴痴獃在刷過桐油的涼床邊,眼望着涼床橫匾上繪着的山水蟲鳥,眼睛昏花着,誰知道他在想什麼?一隻飢餓的牛牽進了滿目青翠的菜園裡,怎能不思啃青呢?

  她依靠在床門上既急又怕,等待着……雞叫二遍了,她迷迷糊湖地打起盹來。眼皮都睜不開了,睡去吧,一切都聽從命運安排吧!恍然中,她進入了夢境,夢見自己在地獄里跟兩個老公會合了,兩個男人要用絲茅鋸斷她的身子來平分她,“呼哧、呼哧”,陣陣拉鋸聲真叫人心寒吶!她猛然驚醒,發現自己仍然靠在床門上、那“呼哧、呼哧”的聲響是地虎的呼嚕聲,他已經伏在椅子上睡去了。她驚訝萬分,左思右想不知這是怎麼回事,便拉件衣服蓋在了他的肩上,然後和衣躺在床上,望着麻絲編織的蚊帳格格愣神。這一夜,河水不犯井水,相安無事。

  次日,桂蘭履行了跟天牛睡覺的義務。此後,便不分手了,兩年光景生下一男一女,小日子過得雖苦但平安無事。不幸的是,婚後三年,天牛就發癆病死去了。而相配了卻又未婚的“老公”地虎出外“流浪”了幾年,一直到前年才回來。

  這個“死鬼”呀!桂蘭想起這些,不禁又嘆了一口氣。洞房夜地虎不近他的身子,據說是為了報天牛的恩。這是天牛親口說的,想來不會假。他哥倆為了湊齊買老婆的錢,有一回上山砍柴,地虎實在累壞了,天牛就轉回來幫他挑。一不小心踩到一個霉樹蔸,連人帶柴摔下山,命大沒死,臉上卻留了個疤。所以地虎常負疚在心,存心讓天牛……

  桂蘭坐在守蔗棚里,心裡越想越亂。眼下,日子不是過得蠻富庶么?伢子們都長大了,一切順心,為什麼漸漸的就有點兒不滿足了呢?身邊總好象少了點什麼似的,斷不了的心煩。特別是山村有了個體電影隊,外面的新鮮東西一股腦涌了近來,風吹塘水皺紋起呦,老使她的左右浪動着。她幾次梳頭時,從鏡子里瞧見自己的顏容:紅撲撲的還閃動着少婦特有的姿色,額頭上那少許皺紋也舒展了,便跟身邊的婦娘小姐們學着把自己打扮起來。她最不理解的是,東屋那個“死鬼”,這幾年承包魚塘獲大利,放着幾千快錢不花,存在銀行里。四十齣頭的人了,就跟皇帝身邊的太監一樣不思婚姻之事,好幾處媒約都被他拒絕了。他為什麼這樣苦苦地煎熬着單身的日子呢?唉,“死鬼”呀“死鬼”,你只曉得暗中幫嫂嫂忙活地里的功夫,這,又能頂多大的事呢?不過,要不是他幫助開荒,上行、治蟲、抗旱,自己的十幾畝甘蔗能有這麼好的收成么?

  這時,北風颳得更凶了,把蔗棚吹得嘰嘰咔咔直哼哼。她找出一片蔗殼,撬了撬快要熄滅的火籠,艱難的翻轉身子側下去,她實在困了,準備睡一會。說不定,加夜班的運蔗車來了,還要跑回三里地的村裡去叫人裝車鰳,抓緊睡吧!

  “嘁嚓”!忽然,黑暗中傳來了聲響。她頓時汗毛都豎了起來。半夜三更的,山巒野外,還有誰會出來呢?前後幾個交蔗點離這裡足有一華里路鰳。咿呀,出鬼了,適才並沒有看到路上有燈火朝這邊來呀,除非夜貓子摸來了不成?!“嘁嚓、嘁嚓”,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了。哎呀,近了,更近了……桂蘭警覺地操起枕頭下壓着的砍蔗刀。可是,雙手卻抖顫着拿不穩當。

  “誰?”她壯着膽大聲喝問。

  “是我……”輕輕的回答聲。桂蘭曉得這是那“死鬼”的聲音。

  是他?半夜三更來這裡做什麼?桂蘭全身都抖了起來。真嚇人呵,一年前,地虎曾託人傳言,要跟嫂子合夥成家,桂蘭緘默未作回答。而他這個“死鬼”卻認為是默許,趁她不在家的 時候,偷偷的溜進西屋,鑽進桂蘭的床底下躲着,想晚上瞎燈黑火時爬出來……不料,精明的桂蘭發現了他,用麻繩活結扣將他栓起來,本想狠狠地扇他幾巴掌,但她打不下手啊,只是低沉沉厲聲喝令他快些回東屋去了。那天,她流了一夜的淚。有什麼辦法呢?十年前,他就具備了這種權利啊,但他為什麼不……唉。

  “不要害怕,我不是外人,也沒有起壞……壞心。”地虎挪了過來,嚅囁地說,“一斷黑,我就蹲在這裡了。我想,一個婦娘子是不便來野外守夜的,想替你看護着。見你來了,本想回去,但轉念又想你一個女人在外面過夜恐有不測,就在暗中陪護着……唉,天氣實在太冷,想討你的火籠暖暖手……”他使勁搓着雙手,身子直打抖。

  桂蘭從被窩裡提出火籠遞給了他。透過火籠里微弱的火光,她看見他的嘴唇凍的發紫,鬍鬚上結着一層薄霜,但兩隻眼睛仍然很有神。

  “給你暖暖后快回去吧,這裡冷,再說,你在這,被外人撞見了是要丟人現眼的 ……”她低垂下眼皮,輕聲說。

  “這麼晚了,是沒有人來的。嫂子,我……唉,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我實在對不起你,一開頭就讓你洞房花燭夜白守空房,去年為了試探你又想出那種餿主意來,我是要向你賠罪的呀!呵哦,這麼冷的天,你還是回去屋裡睡吧,要帶好細伢子來哦,再說外面守蔗值夜理應是我們男人的事情。”地虎頭也不敢抬,好象怕的不得了似的。

  “那……那就難為你了,你……坐吧。”桂蘭吶吶的說。

  好一陣子的沉默。這時,雨停了,雪住了,北風卻仍然在吹。久經磨難的兩顆心呵……

  “你知道,這幾年我一直在等你開心轉化,我們重新過日子吧!”半天,地虎突然直愣愣地說出了這句話。

  桂蘭的心亂跳起來,惶惶亂亂的不知說什麼好了。許久許久,突然從貼緊心窩的內衣口袋裡搜出了一枚金黃色的銅錢,羞赧的塞給了他。這是十年前那個夜晚,她給他而他沒有接受的“換心”物。……地虎接過銅錢,雙手將銅錢捧在胸前良久良久過後又捧在鼻子前深情的嗅着嗅着,突然他將銅錢放進貼胸內衣口袋裡,然後張開雙手一把抱着桂蘭。地虎抱着桂蘭就像做黃元米粿樣用隱勁揉啊揉啊揉……桂蘭感覺骨頭都要酥碎了,她沒有拒絕,任憑他把自己箍在懷裡……

  呼嘯的北風啊,你使勁的吹吧、刮吧!白天的亮堂是體會不到夜晚的黑暗的,兩堆乾柴在原始的愛的火花中也註定要燃燒的!啊,啊!冬之末春之初呵,溫暖的火旺的日子終究是會到來的。

  笑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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