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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 酒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得得9

  清晨,早早的起床,開車拉着峰去他兒子的學校。孩子初三了,成績一直不錯,上次月考不太理想,老師找峰談話。峰不太愛去,非得拉上我,讓我給老師帶了個7寸屏的導航儀。順手把我前幾天買的一雙361雪地鞋拿上給他兒子,導航儀的錢峰是一定要給的,他那倔脾氣,還得給他留點面子。

  峰和我是一個村兒的光腚娃娃,從小一起玩大,直至上高中,畢業后各奔東西,後來又在一個城市打拚生活。峰畢業分配到冰箱廠,積極肯干,就是有點倔,好在技術紮實,領導們倒也重視。結婚生子后,工廠轉制,峰和老婆下崗了。倆人奔波了幾年,把原來的積蓄折騰光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原來恩愛的兩口子爭吵漸多,2000年離婚了。峰一直沒再娶,自己帶着孩子生活。一邊操持家,一邊打零工賺錢還債,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幾個就近的同學看他艱難,剜門子盜洞的想辦法,給他在最大的電子市場找了份收廢品的活,開始峰還不願意做,覺得沒面子。可孩子要上學,要生活,還要還債,實在沒轍也就將就着來了。一個月下來一算,除了交點管理費能剩2000來塊,一天到晚折騰着,日子還算過得去了,就這樣一晃快10年了。

  從學校出來,已經10點多了。早上還晴朗的天空,居然布滿了陰雲,像那門衛大姐郎當著的胖嘟嘟的臉。初冬的冷風一刮,飄起了零星的小雨,峰佝僂着不到一米七的身子瑟瑟的裹緊衣服,看着都讓人心裡恓惶。坐進車裡,峰說快中午了,到家跟前兒請我喝酒。我說你今天不去幹活了,他說幹什麼活啊,因為前些天那場火災,市裡所有的商場被封門整頓,都關了快半個月了,再這麼下去,就得喝西北風了。消防整頓的事我知道,因為我所在的商場也一樣,停業也快10天了。大家既然都沒什麼事,於是一拍即合,我把車開回家停下,溜達着找了家僻靜的小店,尋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小菜,要了瓶二鍋頭對酌。

  雨滴變成了小雪粒兒打着窗戶,融了的雪水順着玻璃胡亂的向下淌。兩杯酒下肚,峰的臉色泛起微紅,話也多了起來。

  “導航儀多少錢?”峰問。

  “500”

  “少扯,我問過我們那邊商場的,7寸的都要900多,現在利潤都不大,進也得800多吧?”

  “真500”

  “這是900,給你,剩下這100一會兒買單。”峰從內衣兜里掏出一個手絹兒,拿出來疊的規規矩矩的一打錢,數出來九張給我,留着一張順手揣到外衣口袋裡。然後仔細的把手絹兒疊好,又放回內衣兜里。

  “什麼年代了,還用手絹兒包錢,把我錢包給你吧。”我也一邊順手把錢塞進口袋,一邊笑着奚落他。

  “我用不慣財主使的那些東西!再說了,哎,你不知道啊,這是和你嫂子處朋友時,她給我的······”峰拍着裝手絹的胸口說著,眼圈兒有些泛紅。我也因為說的唐突,觸痛他心裡的傷而自責。倆人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咂一口酒把話頭岔開了。

  “現在你那行當還行吧?”在峰面前我一般不提破爛兒和廢品回收。

  “什麼都漲價,就是破爛兒不漲。早上買塊豆腐,豆腐都抽條了。大米兩塊多一斤,賺的那點兒沒花的多。”峰發著牢騷。

  “去年好不容易把欠人的錢還完,原打算今年再辛苦點,攢點錢。明年孩子就上高中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免費生。要是考不上,那入學的幾萬塊錢不得要了我們爺兒倆的命啊。”

  “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孩子學習不錯,應該沒問題的,你也別想太多了,到時候大家怎麼也不能看着孩子沒書念。”

  “你說的我懂,可我也是個爺們兒,怎麼能總讓你們接濟。孩子也懂事了,我怎麼他媽的也得有個爹樣吧!”峰說著眼淚落了下來,滴進了酒杯里。

  我不知道怎麼勸他,只能一次次的碰杯,一口口的喝酒,任由着峰藉著這酒精發泄一下壓抑已久的心情。

  “前些天,農村老家那邊兒的父母過來,本來想住些日子,可看見我這兒清鍋冷灶的光景,呆了兩天就回去了。”

  “我大哥背着大嫂,用大客車偷偷給我捎來了兩袋子大米和一袋子土豆,兩個老人回去不知道怎麼和大哥說的呢。當初想的好,認為好好學習,將來能在城裡安個家,吃個皇糧,也能光宗耀祖。誰能想到這樣,早知這樣還不如在地壟溝里刨食呢。70多歲的老人了,沒借上兒子什麼光,倒跟着恓惶。”峰說著端起杯一仰頭幹了,又滿上。

  “大爺大娘來,你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這麼些年不見面,也不常來,我拉着他們在城裡轉轉多好。”我埋怨着峰。

  “咳!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爹,一直要強,你拉着他們去轉,再看我這落魄樣,那回家不得憋屈出病來。”

  “算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喝酒!”峰端起杯重重的撞了下我的杯子,又喝了一大口。

  峰能喝,在商場沒事兒時,中午自己都得喝兩瓶啤酒,同學在一起時基本一瓶白酒打底,還得來幾瓶啤的。自己能喝,但從來不勉強別人,這倒是個好習慣。

  “現在中午還喝酒嗎?”我笑着問他。

  “有時也喝點,很少喝啤酒了,太貴了,一瓶3塊多,捨不得。”峰夾口菜在嘴裡吧嗒着往窗外看着,好像在回味着以前的生活。外面的雪下的更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鋪天蓋地的飄落,地上白茫茫的,三兩個步履匆匆的行人,留下幾道彎彎曲曲的腳印,很快就被大雪掩埋了。

  “我現在像老驢頭學習,喝散婁子,一袋子一斤,才三塊錢,省着點兒能喝三天。”峰苦笑着說,話語里透着無奈。老驢頭是他相鄰商場收廢品的,倆人沒事兒總在一起調侃。老驢頭姓呂,幹什麼認死理兒,快60歲的乾巴老頭一身勁兒,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老驢頭。老驢頭有個兒子在外地打工,他和老伴都是下崗職工,有點老保也不多,為了給兒子買房說媳婦天天省吃儉用的。

  “說起老驢頭,從他那我可學了不少東西。”峰說。

  “凈扯淡,你起碼也是個大專畢業,能從他那學什麼?”我一邊咂着酒一邊不屑的和峰說著。

  “看看看看,你小子又假清高了不是。我告訴你,這收破爛兒的活學問可大了去了。以前我和老驢頭一起去收購站送貨,同樣的車我的裝的比他的都多,他的卻比我的重,你說怎麼回事?”峰問我。

  “他那裡面有鋼筋。”我說。

  “扯閑蛋,這兩個商場的廢品基本都是廢紙殼子,哪有鋼筋。這老傢伙往紙殼子里加水!呵呵呵,一開始他不告訴我,後來我請他吃了頓飯,他喝的暈乎乎的才說的。一車紙殼子最少得加四桶水,一桶25斤,4桶100斤。一斤紙殼子賣3毛多,100斤就30多塊啊,一天一車,一車多賺30多,一個月就1000來塊,這小九九誰不會算啊,什麼事都得琢磨啊,不琢磨到頭來你就是頭驢。”峰端着酒杯指着我笑。

  “靠,你們那不是在騙人嗎?”我有些忿忿的說。

  “騙人?誰騙誰啊,他收購站那稱就沒準過,我以前都是認認真真的稱,到他那就少了不少份量。不騙這幫孫子,他就把你當孫子。”峰也有些忿忿起來。

  “那你們加水就沒讓人發現?”我不懷好氣的問。

  “怎麼沒有,同樣的一車,拉去了一過稱比上次的多了100來斤,當場掀開就發現了。就要少給錢,我說少給我不賣給你們了,就拉走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無非就是拉着車多走三五里路唄,咱有的是力氣。”峰得意洋洋的,有些驕傲。

  “平時沒有人給你臉色看吧?”我淡淡的問道。

  “有能怎麼樣,咱就靠這個吃飯,孩子靠這個上學,無所謂了。可氣的是有些人拿着個破礦泉水瓶子,哐當扔到你車裡或跟前,瞪着個眼珠子瞅着你,等着你點頭哈腰的向他說謝謝。你說這人活得,真他娘的沒勁。”峰的倔勁又有點復活了。

  “那你中午都吃什麼啊,自己帶飯嗎,天越來越冷了,可別對付,把身體糟蹋完了。”看見峰單薄的身體我關心的問。

  “冷倒不怕,太冷了來兩口散婁子就熱乎了。吃的更好說了,有時候自己帶個饅頭,帶兩根黃瓜鹹菜對付一口。就像咱們小時候上學時那樣,鹹菜大餅子,掉地上撿起來用衣服擦擦再吃。冬天那大餅子在爐蓋子上一烤,黃橙橙的,多香啊,可惜現在這沒爐子。呵呵呵,管他怎樣,大人怎麼都好對付,填飽肚子就行。孩子現在正長身體,有點肉菜什麼的給孩子留着吧,晚上自習回家就小半夜了,怎麼也得像樣的吃一口啊。這肉啊蛋啊的一漲價,以後一個月還不知道能吃幾回呢。”一提起漲價峰的情緒又落了下去。

  就這樣邊嘮邊喝,把一瓶二鍋頭喝完,又喝了幾瓶啤酒。可能是心情不好,峰喝多了。我買完單,把沒吃了的菜打包帶上,攙着峰送他回家。雪已經小了很多,打車把峰送回家,安頓他躺下。給他燒點水晾上,到廚房把打包的菜倒到盤子里,然後把他給我的錢拿出400放到他的衣袋裡,安排妥當一看時間,已經下午3點多了。女兒4點放學,我得去學校接孩子,於是給他關好門匆匆忙忙出來。

  雪已經停了,太陽躲在一層淡淡的霧氣後面,紅的有些發黑,像峰喝醉了的臉。風吹過,揚起高處的雪花鑽進脖子里,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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