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事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小景

  這是年少生命中關於成長和死亡的片段。一部分由自己經歷,一部分由母親闡述。呈現出,讓自己的靈魂得到安穩,並以此銘記。紀念那些被時光沙漏與時代變革所遺忘的東西。

  ————前記

  外祖父離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還記得母親的躊躇和不安。半夜迷糊驚醒,能看到母親獨自在房間徘徊。天氣清冷,空蕩寂靜。手中握着紅色碎布,棉質的,有着橘黃碎花。陳舊不堪,褪去了顏色,有着陳舊的氣息。偶爾幾次,見母親看着布條發獃許久,反覆用大拇指揣摩着,接踵而至的便是眼睛突起的迷茫,如同清晨的霧靄,氤氳模糊。母親終究是個堅強的女子,如同她的父親,有着生命中的執着剛硬。瞬間恢復,以為是幻覺。

  外祖父是個剛烈偏激的男子。早年失去妻子,獨立支撐這整個家的生計,撫養三個孩子。身體也終究被日夜操勞所留下的暗疾,加上長期的煙酒所拖垮。病後的幾個月,結束了生命。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不及防。母親陷入深深的自責。埋葬那天,下了小雨。母親撕心裂肺的嘶喊,回蕩在天空。回家后,褐色瞳孔已空洞。獃滯,不見生氣,失去靈魂。眼睛紅腫,聲音嘶啞,不能發出正確的音調,只能嘶嘶的發出尖銳。一種絕望,一種死亡……

  外祖母死時,母親十歲。如此,我與外祖母,素未謀面。可她的容顏卻異常熟悉。童年時常坐在床頭觀望她的遺相。碎花的荊棉衣,染得灰黃,野菊花的細碎花瓣。頭扎兩條長的辮子。面容乾淨美麗,二十五六的容顏。嘴角微翹,笑容生澀,卻很自然。正是女子盛期,卻成了永恆。

  死亡。生命的消失,活過的印記,生命的勳章。一旦離去,蕩然無存。對於生命,我們需善待。

  外祖母的死因,聽母親敘述,是晚飯時,氣氛安靜溫馨。頭頂燈光昏暗,幾個人圍在一起,桌上的飯菜升起裊裊白色熱氣。或年代久遠。或年齡太小。沒有過多悲傷,輕描淡寫。她呢喃着,表情僵硬。

  “那天中午。天很陰,起了大風。我因天氣悶熱而睡不着,跑出房間。再門口玩耍着。遇見你曾外祖母。她問起你外祖母可在,我告她在屋裡午睡。進去幾分鐘后,匆匆跑出,神情慌張。過後才知,她死了。”

  “怎麼死的?”我問道。

  “我想是暗疾。那時最近的醫生也在幾裡外。見她死了,也沒請來。天氣又熱,怕屍體發臭,早早入了土。”母親神情恍惚,說完之後,匆匆轉了話題,不再提起。

  往後的好幾個夢境,時常夢見母親說的情景。

  灰鉛的天空,壓抑沉悶。稻田深處有蛙鳴。喧囂煩躁。忽的颳起幾股沉悶的大風,樹葉,稻田涌動,波浪般的起伏,發出沙沙。

  十歲的母親獨自,爬在黃土磚上玩耍。隨後曾外祖母走來,與之交談。然後進屋。夢境一轉。陰暗的房間,窗口透出白凈的光,地面潮濕陰冷。角落出擺着朱紅木大床。上面有繁瑣的鏤空花紋,精緻美麗。草席上,我看到了外祖母的面容。氣定安詳,如同酣睡。蒼白的臉,沒有生氣。斷了氣息。

  對於死亡,我從未曾畏懼。與母親一樣,這似乎是一種血液的傳承,沒有緣由。

  拉開母親粗糙的手掌,交錯的掌紋,一條條粗細繁花的印記。顯眼之處,缺少了一條最粗的。消失的是生命紋,代表着生和死。母親卻沒有。生命紋消失在母親的十二歲,一次溺水。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夏天的下午。灰白巨石堆砌的井邊。母親洗滌着蔬菜的泥土。井水藍幽冰涼,泛着微小的漣漪。日光白熾,空氣乾燥灼熱。

  噗通。一聲沉悶,井水濺起,一陣波瀾。母親在水中掙扎,呼救,尖叫着。濺起的水在空中化為璀璨的霓光。幾分鐘后,水面平靜。身體滑落水底,面容扭曲。一片死寂。

  半個小時后,母親被救起,是外祖父和幾個聞訊趕來的村民。她全身冰涼,沒了呼吸。村民看着,以為死了。紛紛勸阻,要他節哀。可他不信,用顫抖的手挽起藍色襯衫,然後擠壓肚子,竟奇迹生還。村民說是外祖母保佑她。後來去了縣城,算了八字。那人說是體火,祭水。

  曾外祖母死時,是在冬季。我和母親趕回,參加葬禮。天空甚藍,沒有浮雲。打開車窗,冷風渲進,凜冽清新。能聽見有人交談和地面與車輪摩擦的尖銳,車廂搖晃。外面頹圮荒涼,大片稻田上是枯黃的稻桿。房屋稀疏,路途迂迴轉折。這是死亡的赴會。下車是中午,陽光瀲灧,一種荒蕪。

  走了很長山路,到時已是黃昏。冬季天黑的很快,平地上亮起了昏黃微弱的白熾燈。臨時拉線,牆上有裸露的紫色麻花的電線外殼。人潮擁擠,喧囂熱鬧。和母親走進,大廳處是一具棺材,放在簡陋不平的水泥地上。四周貼着神佛的細描畫。一張破舊的梨木桌,放着水果,中間是曾外祖母的遺相。用朱紅樟木製,邊上有雕刻的精緻紋路。照片里曾外祖母蒼老的容顏,歲月在她臉上烙下一條條深深的皺褶。眼睛微眯,面容慈祥。

  這張照片是在外祖父遺留的衣服里找出。陪同的是,用紅色尼龍布包裹的幾千塊,放了很久,有了霉氣。

  外祖父疼愛自己的母親,早為後事她準備了。安然離去。

  外面倏的放了升騰起煙花,在空中炸開,絢爛璀璨,讓人沉迷,稍縱即逝。

  一種生命的離散,枯死消亡。

  曾外祖母健的後年,神智開始模糊。時常獨自在空蕩的房間蹣跚着行走,或自言自語的說著胡話。能記起的,是生命中重要的故人或以往的變故。

  生命到了一個世紀,臉上被時間所碾下的印記,是最好的證明。笑起來時,溫柔慈祥。母親說,我出生時她格外高興,那時神智清晰,叫着我父親的名字,讓他把手中幼小的我給它抱抱。粗糙厚實的手指在稚嫩的臉上劃過。溫暖感動。

  往後的幾年,漸漸迷茫。忘卻了以前熟悉的一切。耳朵不靈,聽不清對話。身體忘了痛感。有次被剪刀不小心劃破腳趾,流出鮮血,也無知覺般。用手胡亂塗抹,如同抹水。嘴巴念叨着“流血了,流血了。”這便是時間的可怕殘忍,生命殆盡,毫無知覺,讓人懼怕。

  外祖父死的那晚,她感到突如其來的不安。不安來自於血液,身體中的基因。

  外祖父死後幾月。她便逝去了。在床上。

  生命的終結。安穩。無痛處。

  翌年之秋,重陽將至。

  與母親乘車回鄉。帶了祭品。背包中放着豆沙餅。蘋果。桔子。綠沙包。熟雞蛋。一瓶茅台和一束矢菊。

  山坡上長滿了淺綠的雜草,潮濕的天氣,土地柔軟。,湛藍的天空,遠處刮來冷風,吹起發梢,夾雜着清新凜冽,聞到了一種陳舊的氣味。母親取出物品,整齊排放,走至墓前,點了蠟燭,燒了錢紙。拿出紅色碎花棉布。點燃。閉上眼祭祀禱告。似乎是某種結束和開始。傍晚離開。

  幾年之後,一張照片,我得知了紅色碎花棉布的由來與故事。

  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結婚照上。外祖父年青英俊,剛毅的笑容,穿着深藍中山裝。旁邊站着外祖母,表情羞澀。盤起長發,別著碩大牡丹花,穿着小碎花的棉衣。顯得清瘦美麗。黑白照片,邊上泛出黃色的時間痕迹。倏地的想起母親手中那塊紅色碎花棉布。有着矢菊小花,和照片上的一樣。橘黃的絲線,勾勒出花瓣圖形。瀲灧美麗,如同死亡……

您正在瀏覽: 陳事
網友評論
陳事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