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老李大哥和老李大嫂，相濡以沫幾十年。老李大哥是山東人，脾氣暴，性子急，但跟老伴卻很少發脾氣，老兩口那個親熱勁兒，一起上早市，一起去廣場走圈兒，真是羨慕死個人兒。去年中秋節后，老李大哥的脾氣忽然變得怪起來了，動不動就跟老伴吵架，有時候還動手給老李大嫂幾下子，誰也不知他的無名火從是哪裡來，急得我們街坊鄰居都過來勸架、調解。老李大嫂老淚婆娑，當著鄰居們哭天抹淚地罵：“這個老東西，放着好日子他不好好過，他要作死啊！”老李大哥對吵架似乎上了癮，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鬧，鬧得在外地工作的兒女們不是打電話，就是跑回來勸解……

　　老李大嫂十七歲就嫁給了老李大哥，當時老李大哥家境很窮，兄弟姊妹又多，可老李大嫂沒嫌棄，一個心眼兒地跟定了他，無怨無悔地和他過了大半輩子，可是現在老了老了到受起了欺負，鄰舍們也看不過眼，都指責老李大哥壞了良心、變了心態。

　　過小年那天，老李大哥想吃包子，老李大嫂就興緻勃勃地給她蒸了一鍋發麵包子，（老李大哥胃不好）老李大哥吃了幾個便掀翻了桌子，把吃剩下的包子都踩了個稀巴爛，並破口大罵，衝著老伴揮舞着拳頭，老李大嫂嚇得跑出了屋……我聞聲趕來拽住了老李大哥的手勸慰他。我和老李大哥退休后，經常一起去離退休職工活動中心成立的老年歌舞團唱歌，我們對面屋住着，關係走的很近。我溫和地勸說老李大哥：“你都快七十的人啦！你一天到晚的瞎作什麼啊！老嫂子多好哇！她伺候了你一輩子，你的良心讓狗吃了？”老李大哥看了看門口兒小聲神秘地說：“俺是故意氣你嫂子的，你嫂子不知俺到底兒得的是啥病，她罵俺罵得對，俺是在作死啊！”老李大哥的眼裡流下了渾濁的淚。“你不是患的‘胃潰瘍’嗎？前段日子你不是還在讓我們幫你張羅着找偏方嗎？”“咳！傻兄弟，俺那是騙你老嫂子呢！俺不能讓她知道俺得的是‘胃癌’，她知道了她是承受不了的，今天俺告訴了你，你可要替俺保密啊……”我大吃一驚：“胃癌現在也能手術治療呀！你……”我說不下去了。看着老李大哥憔悴、消瘦的面龐，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那，那你也不能這麼對待老嫂子呀？你越發火，你的病不是越大發嗎？你的兒女都知道了嗎？”“我誰也沒告訴，告訴他們幹啥，他們都拉孩帶崽兒的，再說，俺的病已到了晚期，沒啥治頭了，每天吃幾片特效止痛藥就行了，還花那個錢幹什麼！到不如都留給你老嫂子花……”“那你怎麼還這麼氣她、罵他、打她，讓她傷心？”我不解地問。“俺想給她留個念想兒，俺怕俺走後她孤單、想俺，俺這麼‘作’是為了讓她恨俺，俺不願意讓她再想俺啊……”我的淚流下來了。

　　大年初六的夜裡，老李大哥“走”了，兒女們都趕回來。出殯那天兒女們哭聲一片，老李大嫂真的一聲沒哭，她只是痴獃呆地看着老李大哥的遺像默默無語，我想她可能心裡有恨吧？此時，我心裡真有點替老李大哥抱不平，我真想把老李大哥活着時跟我說的那話都告訴她。過後，我對老李大嫂說：“老嫂子，你真的不想大哥嗎？”我話剛落音兒，她哽咽着：“俺能不想嗎？那是俺跟了五十多年的丈夫啊！俺嘴上說不想，是不願讓兒女們看見為我操心，我真想跟老伴兒一塊兒走……”老李大嫂已泣不成聲。我抹着淚水：“老嫂子，好好保重！日子還長着呢！”平時能說會道的我，此時什麼也不會說了。

　　老李大嫂正月十五就病倒了，她每天雙眼總是直勾勾地望着老李大哥的遺像喃喃自語，有時我和老伴過去看她，總是聽見她說：“老頭子啊，你等着俺，俺快來陪你了，你聽！老頭子在樓下喊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