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行

　　我們的生命，就是以不斷出發的姿態得到重生，為某些只有自己才能感覺的來自內心的召喚，走在路上，無法停息。

　　——題記

　　我很喜歡一個詞，遠方。它是綿延，是生，是幻滅，是盡。

　　我似乎從未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遠行，如若只是獨行。行走是異常刻薄的詞彙，它生來便是落寞，你怎好意思勉強同行。對於如此這般所說的一意孤行的就是要去，終究這麼久都還來不及實現。於是，便釋然了。

　　也許，行走，並不是距離的丈量，也並非目光之所及，而是，心之所至。如若我只能行走在一座城市，如若我可以走遍這座城市。如若，我可以知曉，第一縷晨光照亮哪一個角落，如若，我可以到達，這個圈子的邊緣。

　　如若，有一次，潛行。

　　我喜歡海，喜歡潮濕的小巷，喜歡背影，喜歡手寫的信。於是，我帶着相機，去照下一片乾淨的海，穿過雨巷，夾在信里，寄給年華里路過的不朽的背影。

　　在我的記憶中，曾經有一片明媚的海灣。那是冬日裡，最溫暖的時光，陽光下的海，泛着晶亮的光。而彼時回想起，陶醉我的，究竟是那一片美麗的海，還是那一群曾經並肩的人。

　　也許是早有預感，所以才明白得如此爽快。相遇便預知分離，有繁華便有落寞，你無法接受它最糟糕的一面，如何迎接它最璀璨的華光。這是時光告訴我的，而我也將告訴你。不料，學會卻要好幾年。

　　而今，我又來到這片海灣，海的盡頭依舊是地平線的遠方，那相接相連之處，是否還奔涌着曾經的期望，無畏的期許，永不停歇地流淌。從新踏上那綿軟白凈的沙，過去踏過的腳印，潮漲潮落的浪花，謝謝你幫我撫平了它，否則，一個人回歸的我，該怎麼去數一個個落支離破碎的過往。

　　海水輕輕地敲打下，我想念一個在這片海灘上追風箏的人。那一隻不經意放飛的風箏，是否也有它執意的遠行，風兒帶着它，它代替我，追尋遠方。海風呢喃，細語耳畔。

　　請許我一片深深深深的海。

　　在我的筆下，曾經有一個女孩，一輛火車將她帶離了故鄉，駛向遠方。幾年後，她去了很多地方，她開始與文字相伴，養了一條孤單的魚。而後來的後來，我就不是道了，只是有人說起她不停地行走，她沒有乘着火車回來。

　　我如此刻畫，原因是我可以如此刻畫。白紙黑字的方寸之間，我知道，這是我可以做得了主的地方。假如我可以將我寫入。我一定給她一份期許，而不是等待。給她一個溫暖的名字，好讓挂念的人可以在午夜低喚。給她一個落地窗，在院子里種上向日葵，給她一塵不染的憂傷。

　　而我卻不能這樣。不能隨心定義，不能挽回過去，不能安排結局。就連當下，亦不能隨心所欲，黑屋子裡不能吵醒身不由己。

　　我開始知道自己方向感不佳是在17歲去離家很遠的地方上學后。因為陌生，所以連生活了足夠久的城市，也未認清它的面孔。直至有人帶我行走。

　　當我一個人走在擁擠的街道時，滿目匆匆，匆匆，太匆匆。那一刻我忽然很失落，而我只是看到一些熟悉的街角，那兒彷彿還停有我們的歡笑，只是渺渺，路已茫茫。

　　原來你發現，會有那麼一個人，帶你認識一座城市最美麗的樣子，每一條街道都讓你似曾相識。那麼多路，他已陪你走過。

　　17歲的我認為，那些彎彎曲曲的路可以沒有盡頭，那些擁擠的人群會迸發出暖意，我可以不再用曾經來定義這段回憶。可惜沒有不朽的傳奇，時光的印記終究會漸漸剝落，而我告訴自己，不用去理。

　　後來，他說，要給我買一張大大的地圖，小心叮嚀不要走失。我只是忽然很失落，沒有很難過，只是忽然很失落。

　　成長原來可以源於一張地圖，源於某一個人的離開。

　　寫到這裡時，我卻聽到一首歌。輕靈地唱着“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後，和你一起走，卻走失的路口。感謝的是你，牽過我的手，還能感覺那溫柔。”或許每個人都會有一首不得不聽，卻再不願聽人開口哼唱的歌。只是有那麼一瞬間，讓人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於是便停下來了，突然希望這是一個清閑的下午，可以讓人安靜地回想。

　　我們是否聽過最柔軟的言語，而換來今後，最僵硬的笑意。

　　當我走進一堆老房子，它錯落的，不講究布局，它是城市裡被人遺忘的原始。小巷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天地。老老少少三三兩兩閑坐着，一旁是一個簡陋的籃球場，灰色的水泥地，籃架上也落了漆，場上正在進行不溫不火的三對三。觀眾並沒有多少。出了我之外，便只有一些家長里短的婦女，但顯然，注意力並不在球賽上。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每個人的生活依舊進行，而我讀出的，竟是一種平靜。

　　忽然感覺一雙小手輕輕拍着我，我下意識地做出防衛的姿態，卻意外撞見那雙至凈無瑕的眼眸。他只是睜着大眼睛看着我，並不言語，並不害怕，良久之後，是一抹童真的微笑。於是我拿起相機，定格他那小小的身影。至始至終，他都睜大眼睛看着我。

　　我只是過客，我不是歸人。

　　天色漸漸暗了，離開前，最後回首這一暮景。或許這樣的場景每天都會進行，對小巷裡的他們來說，這可能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傍晚。

　　直到現在為止，我想，我都沒有資格將這種閑晃稱之為潛行。遺憾的是，直到將暮未暮之際，我仍無法認清最後一抹霞光將在哪個角落漸漸熄滅。世界歸於平靜，那片海卻在笙歌，夜夜笙歌是無盡的畔。

　　我只是忽然想起小美人魚，想起她的身軀化為海上的泡沫，想起那永不幻滅的靈魂。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為什麼小美人魚的記憶不是七秒呢，這樣愛過亦忘卻，放下是否也容易些。

　　忘卻亦是一種救贖。

　　天暗了，雲淡了，華燈初上。

　　是該靜靜的了。

　　曲終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