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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江村

手機:M版  分類:寫景散文  編輯:小景

  一

  天下稱得上江村的地方,實在不多。

  在我看來,能叫做江村的,必須具備這樣幾個條件:一是村裡村外,溝渠縱橫、小舟穿梭、碧波蕩漾;二是所有民居都古樸典雅、閑適淡定,其間不時點綴一兩處園子,而這園子又是那樣幽深,一腳踏進去后才發現它原是那麼宏闊,那麼精緻,在柳暗花明中潛藏着那麼些樓台亭閣;三是在縱橫交錯的溝渠上,隨處橫卧有石橋,石橋已經斑駁,橋欄上的紋飾圖案在綠苔的掩映下,隱約講述着古今典故和民間傳說。

  要尋覓這樣的江村,當然只有去江南水鄉,那裡的村鎮就具備這些特點。比如同里,在它縱橫着溝渠兩側,民居古樸,園林靜雅,街衢恬淡。

  然而,去同里的最佳時機,又應是中秋。尤其在中秋之夜,五湖同映一輪嬋娟,三橋共攬滿河月色,那種明凈、清澈,那種天地一色的通透與清爽,實在算是千古一絕。

  去年的中秋,我正在在蘇州,但蘇州的中秋節過於擁塞,過於喧鬧,於是在朋友的建議和帶領下,我們就去了同里。

  從汽車裡鑽出來后,抬眼望去,直撲眼帘的是兩個靜雅的字:江村。

  二

  說同里是江村,一點沒有貶意。因為,在習慣上人們都稱它為古鎮。按照傳統的建制,鎮當然比村大,但從詩美的層面來看,江村所種呈現的詩境和詩趣,遠比鎮邑優雅得多。所以,在我的心裡,同里不是鎮,是江村,而且直通詩心。

  我們雇了一條船,沿着小河,在江村裡繞來繞去。此時天色已晚,一輪皓月高懸九天。船頭犁開一河月色,銀光光地從船舷兩側散開,在船尾處又被拖出無數條銀光光的月痕,漸漸地,淡了,遠了,然後就恢復了寧靜。

  岸上的民居,最老的據說已近千年,年輕一點的已有百年的歲月。在月色中欣賞這些古典民居,實在是詩意斐然:所有的房檐都勾勒着月光,所有的檐翹都挑着圓月,無論你從哪個角度看,它們都是那樣古典,古典得完全可以入畫,入詩,入歌。小河兩邊,老人們三三兩兩坐在岸上閑聊,見我們的船兒過來,他們友善地沖我們笑笑,笑過之後又繼續着他們的閑聊。偶爾有一兩對情侶,手牽手在河邊漫步,在月光的籠罩下,他們的愛顯得格外溫情,格外浪漫。

  雖然是中秋節,但這裡的節日氣氛並不濃厚,人們該幹啥的,照樣在幹啥,似乎不知道這天是中秋節似的。對此,我很納悶,在成都,離中秋節還有好些天,家家戶戶就開始張羅着買這買那,就連最不講究的人家,也要買上幾塊月餅,稱上一兩斤水果,在中秋之夜烘托一下賞月氣氛。但在這裡,隨着船兒緩緩前行,我一路都在觀察,就沒怎麼看見人們對於節日的張羅和賞月的激動。照常理,這實在是不應該的,因為這裡的人文氣息如此深厚,古典之美如此普及,無論如何也得張羅出一個像樣的中秋。經過仔細打量,我才發現,這裡的人們如此淡然中秋,在於他們已經被古典浸潤得習以為常,不會特別在意,也不會拋諸腦後。

  有這樣的心態,只有在生命中充滿了大古大美的族群,才會有如此表現。假如他們面對一個中秋而表現出一驚一詫,那就不是同里,就不是小河纏繞着的古雅江村。

  這裡的石橋很多,樣式也是千姿百態,最讓人傾心的,是拱橋。這些拱橋,在月光的映照下,朦朦朧朧又迷迷離離,淡淡的橋影投射在河面,隨着波動的漣漪,晃來晃去,十分優美,十分柔曼。

  在同里,最著名的橋,有三座,它們分別是太平橋、吉利橋和長慶橋。這三座橋各有特色,呈“品”字型架設於三條小河的交匯處。由於有了小河,這江村就平添幾多柔媚;由於有了石橋,又給這江村增加不少浪漫情調。最有意思的是,同里人喜歡“走三橋”。每逢婚嫁喜慶,他們會結隊繞行這三座橋,來到橋上,他們要悠長地念一聲“太平、吉利、長慶”!據說,凡老人過大壽,也要去“走三橋”,目的自是圖個吉利。在這裡,流傳着這樣的順口溜:“走過太平橋,一年四季身體好;走過吉利橋,生意興隆步步高;”看來,在同里,人們已經把橫跨小河的石橋作為一種幸福的象徵,寄託着對美好事物的殷殷祈盼。

  此刻,我們的船行到普安橋邊,抬頭望見一副對聯,上聯是“一泓月色含規影”——寫得真好,暗合了我們此刻的心境。下聯為“兩岸書聲接榜歌”——寫得很浩蕩,也很儒雅。據說,同里這地方盛產兩樣東西,一是古典建築,二是進士。

  據同行的朋友說,在同里這小江村,從宋至清末,先後出了一名狀元,四十二名進士,九十三個文武舉人。這些數字,對於一個省而言,不足為奇,但對於一個小小的江村來說,那就不得不使人驚愕了。這究竟是一方怎樣的土地,居然出了那麼多學子,那麼多才俊?難怪普安橋畔的對聯要這樣寫了:“兩岸書聲接榜歌”。可以想見,在當年,學子們為了一展抱負,在江村的兩岸,夜夜都回蕩着朗朗的讀書聲,而那此起彼伏地讀書聲連接着的,是揭榜時的歡歌與笑語。也許正是因為在幾百年間出了那麼多人才,同里才成其為同里?又也許是因為同里的風物優雅了千年,這才出了那麼多的狀元和進士?

  在這裡,人與物,景與人,已經粘合得難以分割,其實,一旦分割開了,那就不是同里了。同里存在的意義,不僅在於小橋流水,還在於升華於小橋流水上的人文氣息和華彩的生命。

  天上的圓月,似乎更圓了,在一百多年前,這秋月照過一撥撥才俊的苦讀與歡顏,在今夜,它照耀着我,任我在同里的水巷裡悠悠然蕩舟。

  三

  坐了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船,我們上岸。

  上岸后,踏着石板路上水淋淋的月光,那種感覺,簡直猶如神仙。於是猜想,當年村裡的學子們,在趕考的前夜,一定在這瀉滿月光的石板路上,伴着抑揚頓挫的聲聲誦讀,來回度着步。最終,他們一個個走出了村子,走向了一個宏大的人生舞台。

  同里,有我夢中的江村所具備的一切氣韻,這正如一副對聯所云:“淺渚波光雲影,小橋流水江村”。然而,同里又不僅只是這些,它還有很厚重的一面。當走進一處園子后,這才明白厚重的原因是什麼。這所園子很有名氣,它叫“退思園”。

  退思園的建築格局異常獨特,改縱向設計為橫向鋪陳,自西向東構建。西為宅,中為庭,東為園。園內的亭、台、樓、閣、廊、坊、橋、榭、廳、堂、房、軒等,全都以水池為中心,營建出依水而居的江南情調,放眼一望,這些建築彷彿全都漂浮在水上。

  園子的主人,是土生土長的同里人,他已去世很多年,他死在任上,死在填堵黃河邊決口的大堤上。這個人,叫任蘭生。

  任蘭生做官做得不小,授資政大夫,賜內閣學士,任鳳潁六泗兵備道,兼淮北牙厘局及鳳陽鈔關之職,還在現今安徽做過官,管理過很大一塊地方。光緒十一年,任蘭生因為被人誣告,以營私肥己罪被彈劾。回到老家同里后,花去十萬兩銀子建了“退思園”。他建園的目的,據說是閉門思過,頤養天年。

  退思園從光緒十一年(1885年)開始建設,到光緒十三年(1887年)建成。退思園建成后,任蘭生在張曜、曾國荃的一再保奏下,經朝廷同意后復職。任蘭生復職的這一年,黃河決堤,水患千里,災民遍地,於是他被調去救災保民。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卒於任上。

  也就是說,園子建好后,任蘭生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受一番,就被調往抗洪救災第一線賑災去了。而他建園思過的願望,還沒來得及實現,他就匆匆離開了人間。

  退思園建好一百二十年後的中秋之夜,我和本地幾個友人在月光燦然的園子里品茗。茶,是西湖龍井,是上等的名茶。園,是一等的名園,已在中國領了百年風騷。在這樣的園子里品茶、賞月,於我而言,實在是宛若天堂了。

  我們品茶賞月的具體位置,是在一艘石船上,它的名字叫“鬧紅一舸”。這石船橫卧池中,半浸碧水,人站在船頭,立即有湖上泛舟之感。舷側的水面上,月影浮動,樹影搖曳,彷彿這石船正在航行。圍着水中圓月遊動的一尾尾錦鯉,不是發出噗哧的聲音,給寧靜的園子平添了幾分生趣。

  在寧靜的退思園裡喝茶賞月,我倒是忽然有一種退思之感,而且十分強烈。思什麼呢?也許只有天上的明月才知道了……

  四

  這天晚上,我們在太平橋旁的太平客棧投宿。

  透過客房的窗口,正好望見懸天的中秋月。此時的月亮周圍,沒有一絲雲,靜靜地,又凈凈地,顯得尤為清明,尤為高遠。惟有幾顆稀疏的星星,在遙遙地閃閃爍爍。

  明晃晃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灑了一地。望着一屋子的月光,我算是理解李白的名句“疑似地上霜”了。

  窗外是小河,還有人在行船,咿呀的櫓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這時候,誰家的人還在吹奏竹簫,那簫聲沿着小河兩邊的民居隱隱傳來。靜心一聽,那人吹奏的曲子是電視劇《紅樓夢》主題曲。旋律凄楚,聲調悲切,在這中秋之夜,給人的感覺格外悵然,特別傷感。

  在這樣的時候,李白那兩句詩,驀然飄進我的腦海:“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呵,月照江村,窗外的船兒已遠去,而兩岸的燈火,仍在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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