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孔醉雨

　　從路孔歸來這麼久了，我還沉浸在迷濛的煙雨里，彷彿一旦出來，便會顯得乾燥浮淺，失去丰韻的底色，人生就會漂泊在無意義的白紙上。去路孔遇雨，真是一種冥冥中的暗合。多年前，從一個攝影家的鏡頭下欣賞到眾多關於路孔的圖片，那一組照片中，我看見古鎮的青石板街道正濕漉漉的閃爍着淡白的光，一排古老的屋檐下正掛着一線線雨瀑，滴滴嗒嗒的濺起一粒粒細小的珍珠。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聆聽着這雨聲，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靈，這些年來我全身心都瀰漫著浸潤着這浪漫的詩意。

　　如果這次去路孔，恰好遇到春光明媚，艷陽高照，我不知道會是一番什麼樣的景緻。“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窗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詞中這份濃濃的春意，這份鬧騰似乎不是我期盼的；去路孔，我寧願有一點古典的寒意和愁緒，把自己設想成一個落拓不羈的秀才，在這裡演繹一段純美的愛情故事：

　　一個細雨霏霏的夜晚，詞人一樣清瘦的我，在瀨溪河畔一家古樸的旅店裡臨窗吟誦，紅燭的光芒灑滿溫馨的屋子，一個長發如絲衣袂飄飄的女子正為我研磨；窈窕美麗擅撫琴弦的她，早準備好了一把摺扇，於趕考的前夜，在我的行囊里塞滿相思。“把春波都釀作一江春酢，約清愁楊柳岸邊相候”。花空煙水流，究竟只有這飄飛的雨水才能布景呵。於是我想象把背影留給這滄桑磨礪的古鎮，讓它和一個逝去的時代重新呈現。有誰會像我這樣胸藏幽遠呢，這個雨夜，在打開摺扇和疊起的瞬間，就過去了數十年，乃至數百年漫長的時光。路孔有雨，就有戲。

　　這次我盤桓更久的是大榮橋和它腳下的瀨溪河。這河水沒有故鄉渠河的奔騰清澈，沒有清水江的沉默隱忍，也不似槳聲燈影里秦淮河的脂凝濃稠。她靜處一隅，顯得那麼淡然，內心深處不盛放俗世的聲音，不刻意展現哺育民族的責任和功績。但她依然像古老的大河一樣，早已被賦予了“母親”的含義，她堅強慈愛，安之若素，樸實而唯美的流淌着，日夜不息的眷顧和養育兩岸生生不息的孩子，澆灌他們活色生香的歲月。她如此沉靜，深蘊的情懷決不適宜放浪喧囂的濤聲。

　　登上橋去，極目眺望，遠遠近近的丘陵山巒，在春雨中顯得渾厚秀潤，彷彿皴染過，入詩入畫，似宋人筆下的妙品，加之霧氣氤氳，朦朧多姿，更添一份靈秀活氣；雨中的鳥鳴憑藉潤滑的軌道，也格外清脆悅耳，婉麗流暢；腳下的河水裊裊娜娜流過，不遠處一壟一壟的油菜花正兀自開放……好一派安閑適意沒有紛擾的景緻啊。

　　讀過朱敦儒《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着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如果要我赴任，就做天上享用風雨雲月的山水郎吧，懶得到天上去，也不必到洛陽去醉酒了；就讓我在路孔醉一晚、一春，不，一生一世的雨吧。

　　2011-3-23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