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轤井和石杵臼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得得9
如果說歲月是一壇好酒,時間越久酒香就越濃厚,那酒的這份醇香也只有在若干年後的一天,飲酒者把杯酌飲時方能體會到。對於家鄉的記憶與回味也是如此,兒時的我們只顧得嬉戲玩耍,很多時候都忽視了遊戲的背景,然而就是腦海中存留的模糊的點滴印象,在“朝花夕拾”的神奇力量下也漸漸明朗,逐漸湊攏在一起,復原成一幅生動的畫面。
聽爺爺奶奶說,家門口的路在很早以前是鎮上的主街道,每到農曆逢雙的日子,十里八村的人們都會聚集到這裡,或買或賣,熱鬧非凡。但是這條路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已經被冷落了,或許是由於交通的原因,主街道搬到了與這條路平行相距三百米的地方,家門口的這條風采一時的大路被賦予了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名字——“老街”,我自然也就是老街人了。小的時候,老街人們吃水都來自一口古井,井坐落在老街南頭的一個T字路口邊,雖然井水不是很深,但卻滋潤了整條街道。井壁是用青磚砌成的,我一直都在好奇:一塊塊方方正正的青磚是怎樣砌成一個圓柱形的井壁呢?井上是一個汲水的轆轤,支架是長形的石柱,用來纏繩子的轆轤雖然是木頭的,但其內心卻是中空的鐵質圓柱體,用來貫穿一個鐵質的長桿,把手和軸承也都是鐵的。這口古井不知道養育了幾代老街人,每天都會有人來這裡打水,裝滿兩桶以後擔著回家用。當然家裡的女人為了省事,也會直接到這裡洗衣、洗菜。小的時候,每逢周末,這口古井便成了老街南頭女人們的聚集地,一邊洗衣服一邊嘮家常,她們說話時嗓門很大,而且通常會伴着爽朗的笑聲,隔着好遠都能聽得到。過周末的孩子們會在路口的空地上玩耍,偶爾也會小心翼翼地溜到井邊玩,不過很快就會被自己的媽媽或者鄰居阿姨呵責而退,那是一個充滿生活氣息的場景。
上初中的時候,這口古井漸漸荒廢了,人們都說她的污染太嚴重了,吃不得也用不得,於是每家每戶開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挖井,放學回家的路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流淌黃濁不堪的水,這肯定又是哪家在打井。既然自家有了井,洗刷的事情自然也轉移到了自己的家中,往日那種喧鬧而溫暖的場景不在了,化作夢存留在那口古井的記憶中。古井沒有老街那麼好的命運,她沒有被人賦予“老井”的光榮稱號,而是漸漸被人們遺忘。以前因為經常使用而磨得發亮的鐵軸承已經生鏽了,井台旁邊荒草叢生,再也沒有人來這裡清理,再到後來轆轤悄然地坍塌了,只剩下一口光禿禿的井還存留在地面上。此時的古井如同已經乾涸的眼睛一樣,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乾澀而衰老。扔下一塊石頭,井底的漣漪還能隱約看得到,井壁間回蕩的沉悶聲音似乎在訴說著什麼……
古井旁邊的路口曾經有一個圓柱形的石臼,現在回想起來,彷彿是將“凹”字的稜角磨圓之後的形狀,石臼大約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那麼高,與它相伴的是一個木柄的石杵。石臼永遠安靜地待在原地,而石杵則輪流到各家做客,後來老街的人們發現尋找石杵是一件破費精力的事情,於是便將它落戶到離石臼最近的那戶人家。石臼的主要功用是舂糧食,將那些帶殼的糧食倒在凹槽里,不斷揮動石杵,那些糧食就會乖乖地脫掉外殼,然後把舂過的糧食放到簸箕里,簸掉外殼以後它們就會露出廬山真面目了。雖然那時並不太明白什麼是舂糧,但老街的孩子們會在有人舂糧時,靜靜地待在旁邊,看着大人們揚起石杵又順勢落下的動作,彷彿在觀看一項神聖的儀式。對於世世代代依賴土地的人們來說,舂糧確然是一項神聖的儀式,在這有節奏的動作中蘊含著的是人們對土地的崇敬。如今那個石臼已經不知所蹤了,聽奶奶說被推倒滾進了古井旁邊的雜草堆了。在機械化生產的今天,我想自己再也無法看到那種神聖的儀式了,而人們對土地的那份感激與崇敬是否還在也成了一個懸在我心裡的疑問。老街的人們在慢慢遠離土地,也在遠離土地賦予他們的那種淳樸的土性,而我更是早就被洗刷掉了那種土性,但是如今回憶童年往事時還能有所觸動,或許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轆轤井和石杵臼這一對老朋友見證了老街的繁榮,也見證了老街熱鬧的鄰里生活,如今它們已經衰老了,默然地退出了人們的生活之外,它們知道如今老街的人們已經用不上它們了,而能夠記得它們的人恐怕也沒有幾個了。或許在寂靜的深夜,還會有幾隻念舊的老貓或老狗趴在它們旁邊,陪着它們一起聽着年年不變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