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心

　　昨天母親來電話了。

　　電話里的聲音很弱，時斷時續。這聲音一直伴隨着我的成長。如此熟悉，甚至勝過對自己的熟悉。每一個停頓，每一處語句的輕重，就連一聲細細的嘆息，我也明白其中的含意，其中的情感。就知道，這聲音在強作歡喜。

　　手裡的車票很輕，又很沉。冰涼的車票貼肉的揣着，此刻變得暖暖的。

　　是很久很久沒回家了。家，這簡單的一個字，寶蓋頭下面所包裹的，或許我，一輩子也無法領悟。只知道下面站着很多人，心連着心。我娘就站在最顯眼處。

　　娘我恨你。

　　記得上小學時，我總是挨罰站次數最多的一個。每次老師催我交學費，每次我都低着頭站在教室門口，任憑同學們異樣的眼神雨點般的抽打。娘，你不要在學校財務室數錢了，還那麼仔仔細細，小心翼翼。滿桌的都是皺皺巴巴，有些汗味的毛票。一角，兩角，五角慢慢地數着。數着，疊着。

　　娘我恨你。

　　上中學時，我總是衣服最破爛的一個。在眾多亮麗時尚面前，越發襯托出無聲的嘲諷。於是我慢慢孤單，慢慢緘默。下雨天，不敢出去，只有一雙鞋子。鞋底磨有洞的鞋子。同學都說我喜歡吃酸豆角。我只有酸菜，別無選擇。

　　娘我恨你。

　　高中時，你總是要來看我。穿着灰土布的舊衣，背着背簍，蓬頭垢面，躲在角落裡偷偷的看我。同學都問我，這是誰。我沒有回答。只是把頭埋得更低了。我不敢對視那些眼神里的取笑和高高在上。

　　娘，咱別數了，您數錢數得兒子心疼。您是在數你的青春呀！在數您無悔的日日夜夜！孩兒明白，您為何那麼小心翼翼。您是怕少數一分錢，兒子就多站一次。您是怕數少一毛錢，就少了一分希望，少了一份期盼。

　　娘，我愛吃酸菜，願意吃。我偷偷看過您吃的，是紅薯葉子，是生辣椒就着鹽。酸豆角不酸，很甜，很溫暖。是用您的心腌制的，那股香味，是您慈愛的情懷在散發，在充斥，在瀰漫。

　　娘，咱就別再看了。我知道你每次都是步行二十多里地來看我。垢面，是路上的塵土和着你的汗水形成的；蓬頭，是你背簍上的乾柴刮散的。背簍空了，換成了那角落裡你用石頭壓着的大票，十元的人民幣。每次我去拿，石頭很輕，薄薄的紙票卻很重，非常沉。娘，俺真的不敢拿！！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償還，不知道如何去報答。娘，別看了，咱回家吧！！

　　娘我還要恨您。

　　現在您住院了，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我明白，您是怕我擔心，怕我不能好好工作。孩兒是沒錢，可兒子的心是您給的，是息息相通的。不管多遠，也不管多難，時時刻刻牽挂的，就是在屋檐底下翹首張望孩兒何時歸來的您。孩兒是沒錢，可身體是您給的，如果可以，此刻，我願意把這身體還給你。

　　車票還是這張車票，一張回家的車票。心貼心的揣着。我知道，車票里所蘊含的很多很多。那溫馨的幾個字，逐漸在放大，在升華。手裡捧的不是車票，而是一顆滾燙的，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