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M版  分類:優秀散文  編輯:pp958

  家到底是個什麼地方,那可是幼小的芸所神往的地方。那裡有爺爺奶奶不厭其煩喊“回來吃飯”的呼聲,有爸爸媽媽嗔怒打罵的囑咐與叮嚀,有鄰里鄉親走村串巷的歡歌笑語。

  如今,在芸的心中,家不再是一處固定的歇足地。家,更象是一個可撐可收的帳篷,行到哪裡,哪裡就是家。無所謂漂泊之孤零,無所謂安暖之溫馨。家的真正含義,從她開始成家后便有了深刻的體會。

  二十幾歲的芳華,那是父母捧出來的嬌美。芸結婚那天,艷陽高照。滿頭的玫瑰花在明媚的光照下,整個人活脫似一朵盛開的火紅玫瑰,嬌艷欲滴。她不明白人長大了為什麼非要成家。媽媽對她說,人生路長,怕你日後孤單。有一個人作伴,路要好走得多。

  所以當爸爸跟媽媽看着她被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男子牽走,那一刻,他們是歡欣的,都沒有掉淚,反而嬸娘哭得山崩地裂。芸一步三回頭,捨不得與爸媽分開。媽媽緊握着她的手,苦澀中蘊藏着笑意,“你以後就是大人了,我的兒,你得有大人的樣子和承擔。”家門漸遠,她註定要在另一個家中主動成長。

  因為爸爸媽媽怕她以後孤單,因為她的親朋好友都不喜歡她成為孤家寡人。於是乎為了貌似的孝順與成全,更是為了不讓所有她愛的人為自己操心,她才這樣莫名其妙地與一個男子走進了婚姻的聖殿。

  此時的家對於她來說既神聖且玄乎。但她堅信爸媽的話,家飽含溫暖,帶着光亮,能讓人生不再荒蕪悲涼,哪怕日薄西山,也不會為錯過這個村沒哪個店而焦頭爛額。是的,家應該具備這樣的特性。

  那年她二十三歲,同學紅怕她錯過了人生佳期,把她的遠房表哥強介紹給她。強生活在農村,據說人在財政所上班,長相英俊,工作條件得天獨厚。

  見面,相看兩不厭。沒有激動人心,沒有神魂顛倒。更無誅如電影小說中所描寫的,遇到心儀的人會如鹿撞懷,雖死欲生。那與她統統是神話!她只記得,那天他穿黑色套裝西服,戴藍白相間條紋領帶,很是莊重。頭髮油光可鑒,舉止泰然,談吐不俗。不像她畏畏縮縮,見不得世面。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她想要的人。

  那麼說,成家只是順應天理。等待火焰照亮往後旅程。她的任性與動蕩不安隨着成家的莊嚴肅穆暫時劃上了句號。

  自此,“我的兒,我的乖……“媽媽疼愛的話再也不能在“耳鬢廝磨”。如同高山上的雪蓮,遙不可及。生活愈深,寒意愈深。

  成家后的日子平靜如水。到底是兩個人的圍城,行事比以往多了一些規範和屈從。不到半年,強的單位優化組合,他被迫下崗。

  “一杯茶,一張報紙混半天”的神仙日子已被強過得純熟老練。“得過且過”的習慣已根深蒂固,一旦脫離正軌,他渾身不自在。事業單位進不去,企業單位又嫌累沒“油水”不願去。強不得不硬性全失業在家。雖然生活拮据,倆人還能和睦相處。

  那時芸在鄉村小學教書,屬於非正式的臨時教員。工資不到1000元。每天拖着懷孕的身子,騎自行車上下班,來迴路程近20公里。晚上歸家時已是車載明月,萬家燈火。路邊一排排參天的雲杉,成為她途中不可或缺的旅伴,一個個向她親切招手,一排排似執戟衛士急馳而過,背後是呼呼生風的田野。

  於是乎強成了名正言順的“家庭主婦”,買菜做飯。晚上歸家,芸有可口的飯菜吃,心照不宣也不怪他不出去找活干,怕他有精神壓力。

  空閑時,芸在房子後面院子里開墾了一小塊菜地,種上菠菜,白菜,包菜,自給自足。強沾着原來在單位的關係,買菜時不時有熟人送些小菜。溫飽不成問題,就這樣相安無事過去了二年,

  待孩子落地,強意識到再也混不下去。強把芸當初父母給她的陪嫁錢全部拿去投資經營茶葉生意,只看見他大把大把地把茶葉往機關單位送,就是沒有錢回籠。說是年終結算不菲利潤,年終過後求爺爺告奶奶竟無一人出面付款。

  三萬元錢就這樣不翼而飛。那可是她父母多年的血汗,芸痛在心裡。沒有任何怨言。回望家徒四壁,芸不得不含淚把四個月大的孩子斷了奶,南下深圳自謀出路。

  所幸芸在深圳布吉找得一份工,在一所民辦小學任教,試用期工資2500元。工作二個月後,強打來電話要芸借五萬塊錢開花木公司,說利潤可佳,銷售小樹苗。芸說錢上次都給你用光了,奉這次不能給予支持,你自己想辦法。強頓時破口大罵,氣憤地掛了電話。

  一個多月後強又打電話過來,芸放下手中的活趕緊高興地去接,卻又是傷心地掛。強說花木公司又虧了。讓她想辦法向她的大款同學借五萬。芸說不可能,即使她窮得餓死,也不會向親人同學借錢。這是她做人的原則。強氣急敗壞,故伎重演軟硬兼施,讓芸抓緊時間寄小孩的生活費回去,每月至少2000元。芸說小孩子能吃多少,讓他節約一點。他又開始大聲地罵,說你不知道如今的奶粉有多貴,一罐都要大幾百。如果你用得少,你跟我回來撫養小孩,我出去掙錢。

  他的無情謾罵,讓她疑惑不解。他之前不是這樣的,怎麼一下就變得這樣揮霍無度用錢不眨眼?或許他的本性如此,只是因為她愛他,陰暗與醜陋就此蒙蔽無法發現而已。

  漂泊的日子在“戰火紛紛”中風馳電掣過了半年,還未來得及過渡,暑假即至。暑假未到的前一個月,芸就開始整理要拿回去的東西。歸家的心急不可耐。買了些孩子的衣物與丈夫喜歡的禮物放在枕邊,每夜入眠,想起即欲與家人團聚就按捺不住欣喜若狂。

  盼望的日子終於指尖可觸。這一天,她興奮地衝進自家房門,跑向窗檯,窗檯的上的雛菊,虎蘭已經枯死,滿目凄涼。接着她又跑向房間,溫柔把臉偎向落地窗帘,手輕輕觸摸,哪知空氣中布滿灰塵,難聞的腐氣撲鼻。

  強說,你還有臉記得回家。爺們你都不管了。芸笑臉相迎,說當然記得。

  回來沒幾天,芸發現親友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他們面對她時,時時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位直率的大媽有一天把她拉到一無人角落,小聲對她說,一天早上她去找強,看到強與一位女子衣冠不整。末后大媽一再反覆強調,或許是她年紀大了,眼花沒看清,讓她別放在心上。

  之後又有同學不斷對她說強老是向他們借錢,而且一借就是成百上千。說過兩天還,過去一二個月都沒有還的意向。

  芸不解,和顏悅色跟強說,你是不是向很多人借了錢,借的錢幹什麼用了,自己心裡要有個規劃,任何人都不可能一步登天,先解決生存其次才是求發展。有什麼難處,咱們一步步腳踏實地地干,老天決不會虧待我們的。

  不知哪句話觸怒了他,強勃然大怒:“上了一趟燈紅酒綠的深圳,你就看不慣我了,是吧?告訴你,你沒有資格管老子,覺得不舒服,你可以滾遠點,越遠越好!”

  芸被他的怒氣嚇得目瞪口呆,身子微微發抖。豆大的汗珠和着空氣的燥熱,人像進入漆黑的洞穴,寒風索索侵襲着弱不禁風的身子,觸目所及全是颯颯飄落的黃葉。

  “別來世事一番新”,芸突然想起在深圳時曾接到一詭異電話:“奉勸你跟你丈夫離婚吧,你丈夫說你只合適做朋友,不配做妻子,整個身子瘦骨嶙峋,一馬平川……哈哈……”聲音刺耳,帶着猛烈的嘲弄與不屑。

  此刻這話似乎又把她從冰窖中扯了出來,接着有人奮力把她無情地扔向一邊,冷笑着揚長而去。

  恍惚中,芸突然看見強撲了過來,撕扯着她長長的秀髮往牆上使勁地撞。芸任由他發瘋地打,任由他獸性般地撞,她不還手。腦袋被撞出一個大皰,她已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噁心,撕心裂肺想要嘔吐,眼淚開始流了下來,無盡無止。等他發泄完,再沒有力氣打人。她淡淡地笑,說:“咱們離婚吧……”

  強惡狠狠地說,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如果你想離婚,我是不要孩子的,房子及房子中的一切你休想要。

  芸說“可以”。等她處理好學校的一些事情,放寒假時馬上就回來辦理離婚手續。

  當人經受了一些苦難,心態自然比年少時平和得多,生命的選擇權有多少不是在被命運之手推着且行且進。心裡有淚,哭有何用?

  芸慢慢地,慢慢地連淚也懶得流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事,那是她更深沉的痛,急需解決。

  學校的校長上個月突然中風癱瘓,昏迷不醒與植物人無異。等着籌錢救治。監管學校的董事長發話,該校只是民營,生源一向不好,多年來入不敷出。學校自創辦以來,看在校長十年為學校兢兢業業,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最多只能提供一萬元的治療費。如果治得好,繼續留任;治不好,只能辭退。

  家,穩固如山令人嚮往,是溫暖的地方,可是誰也無法預料哪一天它也會遭受狂風暴雨的致命摧殘。

  校長妻子一下黑了天,成天一泡泡的淚水直往外涌。她拉着芸的衣角不停地哭訴:“現在一進醫院動輒就是五萬,呆在醫院一天的費用少說也要五千。像我們這樣低收入的家庭,哪裡去弄那麼多的錢?孩子在校讀書需要用動,現在我得照顧丈夫,家中沒有一個人能夠掙錢。這日子怎麼過……”

  芸不知如何勸慰,淚在心裡狂奔,化作一股力量,她得為他們做點實事,義不容辭!她同情校長的處境默默寫報告各處求援,跑深圳各地教育局申請募捐。本來學校是不允許教師業餘時間在外家教的,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現在急待治療的是關天性命!那些原來求她幫助孩子們補習功課的家長這下樂壞了,主動為她提供授課場所。她把利用晚上空閑和周末全天授課的所得收入及自己大部分的工資交給了校長的妻子,她說,只要能醫好校長,她願意不惜一切代價。

  在芸日日夜夜奔忙中,匯聚全校師生的力量,終於籌來首筆治療費用。校長醒過來了,心裡稍有明白,但還是不會說話。後面的路還很長……

  歲末,芸身無分文,卻了無遺憾。

  寒假一到,法院受理通知書如期而至。開庭審理的那一天,天下着絲雨,針尖微點潤物無聲,空氣有些壓抑。

  雙方當事人平靜到場。強了無昔日的趾高氣揚。芸心如死灰。正當法院要公布審理結果時,強突然變卦,說不願離婚,他也要孩子。雙方各要孩子的監護權,據理力爭,法院調解無效,離婚束之高閣。

  下午回到家,芸苦苦相求,讓他放她一馬,這下他火了。怒火衝天。積蓄全身力氣將她推倒,然後用穿着皮鞋的利腳猛力地踩她的手臂。這時引來一幫人群圍觀,有好心人把她抱起。芸想,“士可殺不可辱”既然你不仁,我也不義。死在你的手下,不值。芸奮力用腳反攻,轉身速跑。強不知從哪裡尋得一木棍,直追。有人相勸攔阻,強喪心病狂,誰阻打誰,誰勸罵誰。二十分鐘后,芸跑回娘家,趕緊把大門關閉。強啪的一聲就把門踹開,虎視眈眈,喘着粗氣,眼放紅光。

  芸的爸爸迅捷衝出,把強堵在門外。指着他的鼻子,氣得聲音發抖:“你敢動芸兒一個指頭,我今天跟你拼了!”芸的爸爺向強使了眼色,強力拉他到另一角落處。“撲通”一聲雙膝跪下,老淚縱橫。一生從不求人的父親,為了她卑躬屈膝,不要尊嚴。

  “只要你能離開芸兒,你說,什麼條件?”

  “三十萬,一個仔都不能少……”強面目猙獰。

  “行,說話算數!”

  此時芸的媽媽抱着芸哭得一塌糊塗,口口聲聲說,我的兒,別難過,都怪爸媽不好,看走了眼。是他不要臉,他是人渣!這兒,還是你的家,以後我們一家三口總在一起,不分開了。

  第二天,芸裹着腫得像大腿似的手臂返回深圳。天上飄着朵朵雪花,芸心情複雜。芸裝作快樂小鳥狀,在雪地上來回興奮地奔跑,張口去碰去接去舔天空中的精靈,與片片雪花共舞。雪入口即融,清涼泌脾。

  雙親把她從家門一直護送到火車站,父親走在最前面,一路無語;她走在中間,用歡笑粉飾太平;母親一路偷偷拭擦,淚流不止。

  或許家的光亮需要經過一段她意料不到的漫長隧道,更需要無盡的磨難,穿越黑暗才能抵達到有陽光的地方。

  下年的暑假,芸回家,沒有事先通知爸媽。按門鈴,家主已換。芸不得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回鎮上的老屋。

  舊屋是父母原有單位分的,平房,低矮窄小,她出生時就有。八戶人家共圍一院,來來往往,其樂融融。不像居在高樓,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

  芸到家放下行李急忙問母親,我們家的商品房呢,怎麼成了別人的?芸的媽媽說:“你先休息下,餓了吧……其實大房子哪裡比得上這小房子溫馨,那房子沒用。起先是為了方便照顧你在城裡讀書,才買的。現在你都入了社會用不着,再說爸媽年紀大了,上下樓不方便,住在那裡沒必要也不好,你看這兒多熱鬧,有老同事還有親人閑來無事嘮嘮家常,不知多開心。”

  那房子可是芸的父母花一輩子的時間與血汗才買來的,就這樣打了水漂,沒了影兒。

  “媽,你說啊,到底是怎麼回事?”芸搖着她媽瘦弱不堪一擊的肩膀。

  “你爸把它賣了,錢全給了那個臭小子,換了你的人身自由!”芸的媽媽哽咽着,說未說完說有點事,徑自跑向外面的公共洗手間。

  芸無法忍住心中的狂濤駭浪,傾刻淚水漫過眼眶,門外一片模糊。

  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徹底明白,家就是父母堅不可摧的愛。父母在哪兒,腳下的土地就是她最安全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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