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被子

　　久違的晴天，一絲一縷的陽光從白雲的波瀾中滲出來，從房檐的縫隙中鑽出來，暖暖的滋潤着孩子稚嫩的笑靨。我伸了跟懶腰，扛起厚重的被子，走向欄杆。鐵質的欄杆已被浸潤了几絲溫度，我將被子放好，用指腹輕輕地推開皺褶，掌心充盈着陽光的清香，依偎在被子上嗅嗅陽光的味道，我聽見每一根細細地棉絲都在慢慢的膨脹，好像早產的麵包在烤爐里慢慢的烹烤，散發出令人飽脹的醇香，秋日的落葉輕輕撫下，枯枯的葉子別陽光曬得軟綿綿的，蜻蜓點水般落在被子上，又晃悠悠飄落在地上，只留下灰塵清甜的香味。

　　高中時，我就在住校，每次回家，要風塵僕僕的做兩個小時的車，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沒有滿桌子接風的飯菜，沒有滿口叮嚀的噓寒問暖，媽媽總是拉長嘴角的笑着，扭頭又回廚房忙裡忙外，只剩下我和爸爸低下頭默默的吃着。我總纏着媽媽告訴她我有多想她，媽媽卻依舊在忙裡忙外。晚上，我和爸爸聊着天，媽媽就倚在沙發上傾聽着，眉毛耷拉着，有一句沒一句的插嘴，用手絹一遍又一遍的搽試手上的油漬。原本期待着的滿腹的熱情一下子被潑了冷水，冷卻了下來。

　　我默默地走進房間，滿身的疲倦溢滿全身，我仰身倒在床上，眼眶裡打轉的淚卻忽然被一股子溫熱的氣息蒸騰，棉被蓬蓬的，我的腦袋一下子就被陷了下去，鼻腔里洋溢着陽光的氣息，陽光的味道是什麼？像是蒸熟的饅頭，有几絲烤焦的甜味，摻雜着泥土的渾濁，厚而不膩，又像是快融化的巧克力，軟軟的，滑滑的，一不小心滑落口腔，與舌尖打個結。我彷彿想起，在午後的公交車上，我靠在媽媽肩頭慢慢熟睡，媽媽的指尖撥動着我額前的劉海，即使在睡夢中依舊能依稀的嗅到媽媽掌間的肥皂水的氣息，我想那就是陽光的味道。我的全身都在一點點鬆弛，麻麻的，軟軟的，溫暖包裹住我，我慢慢的睡着，夢中是媽媽的笑臉。

　　如今，我離家更遠的了，想念的苦澀滋味不是一通電話一封書信就能緩解，身在異鄉，雖然只有幾個月，但這裡處處陌生，處處需要重新熟知，我不安，我膽怯，我像個老鼠般傻傻躲在被窩裡。夜太長，倒在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眠，被子里濕濕冷冷的，腳冰冷的像起了霜，僵直的，眼裡滿是蚊帳的小方格，默默地打起馬賽克，我再一次輾轉反側。

　　深夜，我仍醒着，終於，拿起手機，撥上媽媽的號，撥了兩下，通了。記得媽媽，晚上從來關機。聽到媽媽慵懶的聲音，我一下淚如泉湧，媽媽依舊淡淡的，冷冷的，只是當我提到冰冷的被子時，媽媽一再強調要我去晒晒。電話掛了，我在抽泣聲中睡著了。

　　小時候，每當我發燒感冒睡不着時，媽媽總抱着我，用雙手溫暖我的身體，長大了，溫暖我的只有棉被，媽媽知道，她的雙手搭建的搖籃只會把我束縛在象牙塔，成長是需要放手。他能做的，只有讓被窩更溫暖。

　　黃昏，我收了被子，我把太陽撞進被窩。

　　但願今夜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