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延武

　　我所認識的延武

　　夜深了，喧鬧的一天終於恢復了安寧，唯遠處醫院的高樓的燈光依然白凄凄的亮着。延武今天終於入土為安了，坐在桌旁，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那些瑣碎的回憶不時在眼前縈繞，我想把它們一片一片穿起來，掛在牆上， 隨時看看，卻一時找不來 穿線，隨手拈來，姑 且叫做“我所認識的延武”以作紀念！

　　延武和我本是自家，這是我到部隊后才知道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哪是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下午，我們這些新兵從洛門下車集結在火車站候車室待分配。我人生第一次聽到了軍官用如此洪亮的聲音點名:“……殷延武——100重炮連……”因為同姓殷，又是延字輩，所以我就有了以後去見他的念頭。

　　新兵訓練很緊張，以至於三個月後的一個星期天，我才去看他。見面后，才知道他老家住在栗峪鄉殷家灣，離我家的書堂山村不過十幾里路程，但同屬於兩個鄉管轄，也因為歷史怨緣，我家和殷家灣自家一直很少走動。

　　一段時間的交往，我發現延武是一個性情直爽的人。聽連隊的老鄉說，延武有時還很固執，比如軍事訓練，不但認真，一絲不苟，還帶一股犟勁，也正是這種犟勁，使他在第二年就提為副班長，參戰前，就是一名優秀的炮班班長了。

　　延武的文化程度不過初中，除帶兵訓練作戰外，幾乎不善言辭，更不善交往。對越作戰期間，我倆陣地同在芭蕉坪，相距不過三四百米，我幾次打電話叫他過來聊天，他總是說戰鬥值班，走不開。久而久之，老鄉們都疏遠了。也正是這樣，卻贏得了連隊幹部戰士的信任，他們班的炮也打得准，打的狠，不久延武就立了三等功。

　　一九八七年退役后，延武和四十多名參戰戰友被分配到洛南鐵廠。起先在燒成車間，后調破碎車間，工作環境不用說非常辛苦，而且不知什麼原因，他們從不戴口罩，也許那時就為他的肺病埋下了禍根。那時候我們的生活都很清苦，好在延武會修表(在部隊兩用人才培訓時學的)，有時間給人修修表賺幾個錢，生活勉強過得去。我最愛聽他彈吉他，特別是那首《喀秋莎》，他彈得珠落玉盤，優雅動聽，有 時，我們邊彈邊唱，也算苦中作樂，好不快活！

　　一晃幾年就過去了。一九九七年洛南鐵廠因經營困難，所有職工下崗，修表已無用武之地。兩個孩子要上學，生活越來越困難，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延武東拼西借，終於買了一輛三輪車，他給人蹬車送貨，兩塊三塊錢的賺，養活一家四口，幾年下來，入不敷出，妻開始蒸手工饃擺攤賣，因多年的勞累與生活的緊迫使妻得了高血壓，不得不轉行擺流動水果攤跑街，兩口子盤算着，為的是能在城裡買上一套房子，哪怕是不大的二手房也行，哪怕一分一分地攢，終會積土成山，所以延武把家裡的一切開資扣得很緊，對孩子也很苛刻。兒子對父親的意見越來越大，因為每花一塊錢，他都要問個究竟。妻讓他買衣服，延武終是說：“我是蹬三輪的，新衣服穿不得，再說又不是年輕人，穿那麼新有什麼用……” 一米八的個兒，一百六十多斤的 體重，延武總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出不完的力。因為實在，因為肯賣力，別人不拉的活兒，他拉；別人不願搬的傢具，他搬，背桌子、扛床墊，三樓四樓從不挑揀，為的是多掙幾個錢，為的早日能住上屬於自己的房子……

　　延武是個熱心腸的人，雖然家境貧寒，但從不蒙人、騙人;雖然很缺錢，卻很少和別人討價還價，這是他的做人底線，這也被那些傢具超市的老闆稱為“好說話”。遇到戰友或熟人託人帶貨，他放下手頭活兒，二話不說幫忙拉送，事後從不收一分錢 ，弄得戰友們都不好意思。

　　十多年前我就叮囑過他，蹬車要戴上口罩，穿上護膝，冬天防寒，夏天防塵，他總是說戴那玩意兒幹活不方便，我身體好，沒事兒！我一直擔心他會染上風寒以及關節炎之類，沒想到……

　　三個月前，他妻子突然發現延武這幾天吃不動了，強行將他拉到醫院檢查，經診斷，醫生懷疑是肺癌，讓到西安去再檢查，今年正月初十，經西安交大一附院確診為肺癌…… 可憐的延武到最後還以為他得的是肺炎， 還計劃着回來后咋樣更快地賺錢，咋樣使女兒找到合適的工作，咋樣使兒子走上正軌，咋樣才能買下屬於自己的單元房……再不然托熟人先搞個廉租房……

　　延武啊延武，當年你能扛起那一百多斤的重炮像扛一條扁擔一樣長途奔襲五十多公里，架炮、瞄準、射擊，照樣生龍活虎，鬥志昂揚，今天，你卻扛不動一家四口的家庭重擔……

　　延武啊延武，當年在哪濃煙滾滾、炮火連天的前線，你鎮定自如，穩紮穩打的 英勇氣慨曾震撼了多少越南鬼子，今天，年僅四十九歲的你卻被病魔奪走了寶貴的生命 ！

　　延武呀，你傻啊，你咋就不知道你的三輪蹬得越快，你就吸進了更多的粉塵和汽車尾氣…… 你咋就不知道三塊五塊的攢錢，何時能贊過物價的上漲……你十塊八塊地攢錢，何時能攢過上漲的房價貶值的幣……

　　延武啊……你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