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采蘼蕪

　　上山采蘼蕪

　　樂府詩《上山采蘼蕪》是我最喜歡的詩歌之一，從短短的幾句話里，我像是看盡了人生百態，每一次閱讀，都感覺它是一個唯美的傷口，遠遠望去，是一種華麗，走近一看，才知道已是痛無所痛。

　　第一句是“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故”字。在漢字里，這是一個讓我較為著迷的字，故人它有溫暖，如舊交；也有悲涼，如逝去的人；更有五味雜陳，如那個走進心裡卻又走開了的人。帶一個“故”字，總是關着情，所以才會有着令人着迷的故事。故事裡有故人，故人里有故事。

　　林夕有一首詞《似是故人來》令我一直都不吝對它的歡喜，似是故人來，其實是故人沒來，但因一直挂念故人，思念深了，心裡會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她在身邊，但事實上，故人永遠都不會來了。一個“似”字，一個“故”字道盡了所有的柔情，也道盡了所有的寂寥。

　　詩歌中的上山采蘼蕪婦女遇到了自己的故夫，也就是以前的丈夫，“故”字交代了他們的情感又同時抹掉了他們的情感，同時也表明了接下來無論會發什麼事情，有如何深情的對話都只是空餘唏噓。

　　然後第一句中的蘼蕪是什麼呢？古時的農婦不像現在的女子有香水，又用不起富貴人家宮廷小姐的香料，便上山採摘蘼蕪，其也可做香料，不過她們采蘼蕪最重要的一個因素是因為據說蘼蕪能使婦人多子。

　　由此可以看出婦人對故人其實是還有感情的，才會有下面的“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長跪”表示她仍行妻子之禮，而一個“復”字更加暴露了她的情感，有了這一個復字，這就不是普通的寒暄了，其中有好奇，有對比，更有一種委屈與幽怨。這就好比現代余情未了的女子遇到了前任，掩飾不住自己的情愫，便會問，你女朋友漂亮嗎？對你好嗎？寵你嗎？聽你話嗎？是不是比我好？你愛她嗎？這裡只用了一個“復”字就替代了所有的情感。

　　男子是怎麼回答的呢？“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新娶的妻子雖然好，但是不及你漂亮。這裡我們也許會認為男子也許是講情義的，或者說對婦人仍是有感情的。

　　但是事實上這人是一個人渣，他首先說的是容貌沒有你好看，這話我們就可以想象，他當初拋棄她的時候，一定存了要找一個比她容貌更好的心思。

　　現在算盤落空了，新娶的妻子其實還沒你她漂亮，所以才回過頭來誇的她。所以他接著說“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他感嘆，其實容貌也差不多。這就再一次暴露了這個男子的愛慕虛榮，在乎容貌。他現在轉過頭來安慰自己，其實長得也差不多，只是她的雙手不如你。

　　他為什麼說雙手不如你呢？難道是婦人手如柔荑？幾度試香縴手暖？而新妻子的手粗糙不堪？

　　此時婦人也看穿了他的虛偽，直接就拆穿了他，你誇我也沒有用，你再多甜言蜜語也沒用，當初是你拋棄我的。“新人從門入，故人從合（閣）去”這一句真心讓人心酸又心疼，在新人風風光光漂漂亮亮地從大門進你家的時候，而我呢，灰頭土臉的地被你們從小門送了出去。在古時其實這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有一些地方有這樣的規矩：婦人過世后，只有正室才從大門出，其他小妾都只能從小門出。新人進，故人出，此時又有誰能看到被拋棄的女子那蒼涼的背影呢？

　　婦人其實是飽含深情地控訴，內心終歸還有着情感。但是男子呢，他卻並未動情，而依舊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新人的不好，他說“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新人織黃絹，你呢卻織白素。我們此時就會納悶了，這個有什麼好比的呢？各有所長而已，再往下看才恍然大悟：“黃絹日織只一匹，白素五丈更有餘。”她的黃絹一天只能織一匹，你的白素卻可以織五丈多。

　　此時男子令人作惡的嘴臉暴露到了極致，原來是婦人賺的錢比新人多。從一開始到現在婦人都是表現得知書達理，重情重義，飽含深情，而男子呢始終都只顧及他的那點利益得失，最後還厚着臉皮極盡無恥地加了一句“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黃絹和白素相比，她不如你。

　　這樣一首詩歌下來，女子的深情和男子的薄倖便一目了然。人就是這樣，無視對方的情感就罷了，到最終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人家在乎的只是一個情字，而男子啰啰嗦嗦講了那麼多，馬屁也拍了一大堆，卻並不是為了重新得到婦人的心，而是自己的既得利益受損了，才想起人家的好。面對這樣的人，我們只能去一巴掌拍死他那恬不知恥的虛偽。

　　與《上山采蘼蕪》相似的還有樂府《古艷歌》，裡面也談到“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只是我們不應該猶如孤苦的白兔，往東去卻又往西顧。有些不值的東西，已經失去就不要往回找了，那或許就是一種幸運的終結。痴情者也好，薄倖者也好，不要再一次傷害自己，不要再一次傷害他人。

　　愛情很美，只是美在相信愛情，在乎愛情的人心裡，一顰一笑，一嗔一痴，不易看透，卻可以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