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難

　　有人請吃飯，能拒絕的我總是委婉地拒絕，聚會性質的飯局當然除外。

　　一介平民，不存在“吃了別人的嘴軟”的顧慮。請我吃飯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物價貴，消費高，一頓飯總要花三五八百，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不忍心吃，吃了心疼，不安。上館子，其實不是吃飯，是吃的排場，吃的體面。咱老百姓，何苦與有錢人叫板，與公款消費的人比高低呢。館子里，雖然菜是菜飯是飯，能看的多，能吃的少，其實吃不飽。一上館子，總是呼啦啦一大桌人，免不了要喝酒。不喝酒，似乎沒有氣氛。我酒量淺，有時盛情難卻，勉為其難，喝酒如吞葯，苦不堪言。胃又不好，上一頓館子，總有好幾天不舒服，患病一般。上館子，等於找罪受。

　　多數人請吃飯，我知道，是誠心誠意的。飯桌，是交流的一個理想的平台，是表達感情比較理想的場所，也是做交易比較合適的地方。我自然也請過別人吃飯，我懂得這個道理。

　　請人吃飯，當然怕被請的人拒絕，怕推三阻四，怕菜上了人不來。特別是有求於對方的時候，連一頓飯都不肯來賞臉的人，所求的事情多半也就黃掉了。出於感激請人吃飯，被請的一方謝絕，就更尷尬。吃飯是為了還情，情還不了，就是債。欠錢、欠債，都叫人不得安生。

　　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別深。有一學期，到放假的時候，一位學生的費用還沒有結清，學生家長借口忙帶信讓我親自去取。這位學生，成績不大好。對於成績不好的學生，我總是無法從心裡認同，喜歡不起來。我知道這不對，太片面、太偏激了，與所從事的職業精神相悖，但就是無法從心底改變。但我也絕不歧視學習差的學生，絕不放棄學習差的學生。學習差走上社會後未必還差，我深諳這個道理。由於這位學生離學校不遠，我和他家長也算熟識，反正也要家訪，一舉兩得的事，就抽了點時間登門拜訪。到了這位學生家裡，學生家長告訴我學生留級了，接着便把我數落開來。大意是我沒有把家長當人，某某家請吃飯我去了，某某家請吃飯我也去了，他請了我好幾次，我都沒去，沒給他一點面子。這些都是事實，老實說，我心裡也存了一分學生學習差不願吃飯的念頭。我百口難辯，無從解釋，只好一個勁地道歉。但人已傷了，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儘管這不是我的本意，但將心比心，我還是感到難過。

　　我後來對請吃飯就多了個心眼。能推掉的盡量地推掉，把道理講明白，說透徹。實在推不掉的，就答應。因為有時吃飯，也是對人家的一種體諒，一種理解，一種尊重。我安慰自己，不是有句俗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嗎？吃了，對方的心愿也就達成了，就心安了。何必人為地引起一些誤會，製造一些麻煩呢？

　　其實，就我而言，吃飯不吃飯都一樣，該做的事我一樣地會做，都會努力地去做。領其事，負其責。我做人一向如此。但別人不是你肚裡的肥蟲，未必會這樣想。

　　仔細想想，社會風氣如此，一個小小的老百姓，能夠逆社會潮流而動嗎？“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只有高人隱士才有如此的瀟洒，小小百姓是可望而不可即，效仿不得的。不隨波逐流，就是另類，會被一般人視作故作清高，看成不近人情。果真如此，那生活中將寸步難行。這就是社會的潛規則。一個人，要麼是規則的制定者，要麼是規則的服從者，別無選擇。規則的制定者，就是能夠左右社會生活的一世之雄。我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生活都常常弄得一團糟，左右不了，只能老老實實地做個規則的服從者，當個順民。

　　有些飯難吃，吃不下咽。請吃的人，有攀比的念頭，見別人請了，怕委屈了孩子，也不甘落後。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也是做父親的，孩子也是從小學到初中、高中、大學，一路這樣走過來的，我自己也踮起腳為過人，我能理解。正因為如此，我時常感到自己像條吸血蟲那樣可惡。但越是這樣，我還越不能拒絕。這是請吃飯的人一個美麗的夢，君子成人之美，何必定要掃他人的興呢？況且，別人憑什麼相信你？吃飯，這至少是個理由。

　　一次，有人請吃飯，考慮是個關係戶，就爽快地答應了。飯桌上，請客的人喜不自勝。他的邏輯是，答應爽快，孩子肯定不差。我聽后哭笑不得。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人與人之間似乎只存在利益，只有交易。人與人隔膜竟如此之深，人與人之間越來越缺少必要的信任。想想，夠寒心的。這樣的飯，即使好吃，又怎能吃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