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遺憾

　　父親走了，留下的是一份永久的遺憾。

　　八十年代初，我已經上大學了，家裡好像還很窮。記得很清楚，家裡唯一的電器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就是這台小“黑白”給一家人帶來了許多歡樂。每天晚上，父親都準時地坐在電視機前，看幾個固定台的有限的幾個節目。

　　父親喜歡看電視，好像永遠也看不夠。有一次，父親看得正入迷，母親說“你爸爸要在電視台工作就好了，反正他也是跟人家一起下班。”

　　我們幾個兒女聽了，就瞅着父親笑。他倒好，眼睛盯着電視，一動不動，好嘛，什麼也沒聽着，母親算白說。

　　那時候，白天看不到電視節目，到了晚上才有。父親迷戀電視，經常是看到“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裡，明天再見！”，他才“收兵”。

　　我工作以後，每周末都回家。父親還是老樣子，晚上早早地坐在電視機前等候。

　　有一次，父親從朋友家回來，興奮地說看到一台大彩電，畫面漂亮，看着過癮。那表情很是羨慕，平時話少的父親，那天因為彩電，竟說了不少的話。

　　晚上，我把父親喜歡彩電的事情跟哥哥、姐姐說了。從那時起，買一台彩電就成了我們幾個兒女的心愿。

　　父親每月一百來塊錢的工資，除了一家吃穿用，還要供弟弟上學。靠父親的工資買彩電，不知要等到什麼年月？我們幾個商量一起攢錢，送父親一台彩電。

　　半年過去了，買彩電的錢終於攢夠了。雖然我們幾個都瘦了一圈兒，但心裡卻像喝了蜂蜜一樣地甜。我們興高采烈地把錢交給父親，他反覆摩挲着手裡的錢，好半天沒有說話。我們問他喜歡什麼牌子的彩電，他卻說：“為個彩電，花這麼多錢，真捨不得。”我們勸他：“您和媽都五十多了，該享享福了。錢是人掙來的，我們都還年輕。”

　　父親終於同意了。

　　那幾天，一家人一心盤算着買彩電的事。大家決定周末去城裡最大的商場選一台稱心的彩電。

　　周日那天，我們早早的起來。父親卻一反常態，起來得很晚。我們準備出發的時候，他帶着一臉的愁容，告訴我們不能去了，因為喉嚨疼得實在厲害，連耳朵都跟着嗡嗡作響。大家這才想起父親因為鼻喉痛，一直吃着消炎藥，有一段日子了。我們一起圍了上去。母親用手摸了摸父親的下巴，表情很是驚訝，我們都害了怕，一起陪着父親去了醫院。

　　CT結果出來了，父親患了淋巴細胞鼻咽癌，已經到了晚期。住院治療，押金上萬元。押金的錢湊夠了，買彩電的錢也搭進去了。

　　父親的病一天天在惡化，他似乎預感到了不好，執意回家吃藥治療，我們心裡明白他是怕花錢太多，給我們留下太多的債務。但為了他的身體，我們還是努力勸他住院，結果他生氣了，連飯都不肯吃了。沒有辦法，住了一段時間，我們只好依了他，定期到醫院化療。

　　父親回到家，人好像輕鬆了許多。精神只要好些，就看會兒電視，有時在床上半躺半卧地看。每當這時，我們的腦子裡就晃動着畫面漂亮的彩電。

　　有一天，父親聽着電視的聲音睡著了，從他皺起的眉頭上，我們看到了父親的病情。父親正朝着生命的盡頭，一步步走去。看着那台十四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我們的心好痛！

　　我們幾個兒女用眼神兒交流着內心的想法：父親看電視的日子不多了，我們還能讓他看上彩電嗎？拿什麼給父親買彩電呢？當無助的眼神兒再次碰撞的時候，我們幾個絕望地哭了。

　　有一天，我們突然想到了父親的那個朋友，他家不是有彩電嗎？每人心頭一亮。借！於是我們一同來到了父親的朋友家，不好意思地說明了來意。聽完后，那個朋友自言自語：該早些說的，如果我知道，早就送去了。他當即同意了我們的請求。

　　千恩萬謝后，我們小心翼翼地用三輪車帶着彩電往家趕。

　　當我們興奮地推開院門時，發現突然來了好多人。他們看見我們和彩電，話沒出口，眼淚先落了下來……

　　我們抗拒着這樣的結局，愣愣地怵在原地，隨後便哭喊着衝進屋子裡……

　　父親就這樣走了，給我們留下了這份永久的遺憾。

　　在給父親“送行”的那天，我們和母親用彩紙一同為父親糊了一個大彩電。為了證明是彩色的，我們在屏幕上故意粘貼了各種顏色的紙條。一邊糊彩紙，一邊想着父親，一邊流着眼淚。糊好了這台“紙彩電”，我們抱着哭成一團……

　　十幾年過去了，日子好過了，家家都有了彩電。

　　我們四個兒女一起給母親買了台大彩電，放在了母親的房間，電視對面的牆上正掛着父親生前的照片。

　　每逢一家人圍坐在彩電前觀看精彩節目的時候，母親總會重複着那句老話：“要是你爸爸活着多好啊！”一家人便都不說話，想着父親，想着要買而沒有買成的彩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