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山

　　??小時候在山裡讀書，學校在山頂，家在山腳。上學、放學每每要走過一段叫“百步梯”的蜿蜒石級。

　　??百步梯是否真有一百步，無從考證。但它的陡峭、神秘和陰森卻是遠近聞名的。因為年輕，天不怕，地不怕。上學是有大路可走的，但離家較遠，遂常結伴走這條近路。走上百步梯，是一片夾有菜地的墳地。大大小小的墳墓不規則地散落在四周，花環、香火之類的拜祭物在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如飄蕩在空中凄慘的哀思。有時也會遇到吹吹打打、披麻帶孝的送葬隊伍。每每經過，心裡不免一驚，側目而顧其它，以引開自己的注意力。特別是臨近黃昏，夜幕從四周壓過來，恐怖卻無法散開，在這塊小小的盆地上聚積，這時的想象就會憑添幾許陰森。然而，有同學作伴，儘管背後陰冷，也會閉上眼走過去。畢竟在憧憬中的少年，不知死為何物。偶有在百步梯發生命案的消息傳來，但誰也不敢先提出改道的念頭，怕被嘲笑為膽小。偶爾遇到幾個男生，便不自覺地大步流星跟上，多少有些壯膽，儘管那個年代男女生並不講話。然而恐怖在心裡還是留下了陰影。此後多年，經常會從青面獠牙、鬼魅魍魎的噩夢中驚醒，背景出奇地一致。

　　??百步梯也有宜人的風景。它坐落在兩座山峰之間，一邊是陡峭的山崖，一邊是層層梯田。不大的面積上種滿了茶樹。每到茶花開時，白茫茫一片，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熠熠生輝。百步梯的中央，有一口天然泉井，泉水常年流淌不息，彷彿在訴說著生命的頑強。每當行人走過，都會駐足歇息，喝口泉水，擦把汗。百步梯說長不長，但也不短，登上它常常是上氣不接下氣。這泓泉水似乎是大自然的恩賜，恰到好處地給勤勞的人們帶來一份清涼。

　　??走下百步梯，剛才懸着的心終於可以放鬆了。這是一段較平緩而蜿蜒的山路，路的兩旁是密密麻麻的草本植物，每到春天，便開滿顏色各異的小花。最吸引人的要數野楊梅和野草莓了，味甜肉嫩。但得小心，漂亮的說不定就有毒！有經驗的人如是說。遠方是一條同樣蜿蜒的河流，或許是河水的湍急，河流上總是繚繞着一層薄薄的雲霧。每到周末，放學時間尚早，就會在此間停留，享受自然美景，憧憬着未來的生活。但多數時候，只是匆匆過客。那時的理想便是考大學，當上“天之驕子”，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多麼精彩。有一次大家討論起來，考不取大學怎麼辦？有人說“復讀！”而我望着遠處的雲霧，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考不取，我就去讀技校。”其實那時是不懂得卑微的。

　　??十多年後，有一次參加同學母親的葬禮，虔誠地拜下去，想到她活着的時候多麼叱吒風雲，而如今卻也靜靜地將從這世間消失。忽然又想起了這美麗與恐懼相交織的風景，慨嘆世事的沉浮。當歲月洗去鉛華，美麗成為遙遠的一夢，死亡便也脫去了神秘的外衣。

　　??我再一次把自己放在一個卑微的位置，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找到回歸的路………

　　我再一次把自己放在一個卑微的位置，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找到回歸的路………(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淡~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