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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君辭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小景

  她總記得與他初次相見的那天,記得那麼深,深入骨髓。她知道,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把那日的嫵媚光色從生命中抹去了。她以為一輩子很長很長,長到他們可以白頭偕老。可是,忽然有一天它戛然而止了,她甚至沒有對他說過,她愛他,愛得那麼深,那麼的深。

  一

  黃家有女初長成,醜名在外十餘年,這樣的話已成那些頑童口口相傳的童謠,天天喧嚷着,滿街滿街的跑,滿街滿街的傳。她很醜,據說她是城內百姓茶餘飯後閑談的最佳對象,據說她的醜名遠播其外,據說有人打賭她這輩子都嫁不出去,據說……據說連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經丑到如此地步。

  為著這些,她的爹整日皺着眉,她的娘時常偷偷啜泣,可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不嫁人於她而言是幸事呢!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被那些塵世枷鎖禁錮的,她喜歡自由,喜歡安靜地翻閱那些前塵往事,喜歡獨自深究那神秘的夜空,喜歡與那些花花草草為伴,喜歡在紙張上肆意渲染,她甚至想着,若是以後長伴青絲佛燈也無妨,以她的心性,更該如此吧。

  只是老天爺眷顧她,於是她遇見了他……

  那日,空氣里泛着的都是涼意,而她卻是揮汗如雨,臉上泥印,手上臟成一片,那被移植的牡丹開得異常艷麗。

  英兒。

  爹在喚她。她應了一聲,笑着回過頭。許是註定,那襲青衣頃刻印入她的眼眸,猶如刻下的烙印,再也抹不去,忘不掉。

  他的容貌是俊逸的,他的白皙肌膚堪比女子,他有一雙恬靜的眸子,透露着難得可見的睿智,洋洋洒洒漂流在他周身的淡泊之氣讓她莫名撼動。

  她站起身,手在本就髒了的衣服上隨意擦拭,淡然笑着,她知,即使她笑得再燦爛也比不過那牡丹的艷麗,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淡然。

  二

  娶她?再面對爹的告知時,她真的無法如從前那般淺然笑着,然後再把這些拋出自己的腦中,以免裝不下其它。

  他要娶她?她不過與他見了一面,談了幾個時辰而已,雖然是相談甚歡,但也不至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她從不自卑,當然不會認為自己配不上他,只是這一生的事,怎能如此草率,他難道不知她的醜名如何遠播?

  她拒絕了,任憑爹怎樣苦口婆心,她也不接受。這一生,她早不指望能與人相伴共度餘生,他的好,她明白,也從不會再有人如他這般,與她的看法觀點如此契合。若是為友,她不會有所顧忌,難得知己,她又何嘗不知道其中的難能可貴,那些世俗眼光,她絲毫不會在乎,可他不該娶她。

  爹娘不明白她的固執,只道她的執拗性子使然,便不再說什麼,只讓她好好考慮。原想,就這麼結束了吧,她難得動的凡心就這樣湮滅了,每每如此自我嘲弄,她就會想起那日他談及五行八卦時飛揚的神采,他在聽着她說話時眼中的欣賞,他離別時意猶未盡相見恨晚的神情,他……她似乎想他想得太多了……

  也許,老天爺在她的姻緣上真的已經眷顧到了極致,所以,他日日登門。不理他,他就獨自在旁邊看着她,看到她拿起的書,他眼裡就閃動別樣的光芒,結果,每次都會因為他拐着彎的論調,引得她忙不迭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從天談到地,從孔子談到如今的天下,他像孩子一樣,興奮地汲取着不知道的東西,每次到最後她才大惱,她又幹了什麼!

  娘說,嫁給他是福氣,諸葛先生的才能非一般人,將來必成大器。她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才智會為當今四分五裂的格局帶來什麼,正是如此,她才會掙扎。他是屬於天下的,不會屬於她一個人。

  可最終,她還是嫁給了他,深知這將是怎樣的一個未來,她愛他,明知他愛的只是她的才。

  三

  爹娘常喚她英兒,他愛喚她月兒,他說這是獨一無二,只有她才配得上,他說,她就像天上的月兒,皎潔淺淡,容得下任何物事。每每聽到這,她總是一笑而過,她不是月兒,若讓其他人聽到這樣的解釋,他們必定不會再欣賞那圓月的美麗,因為,她是他的丑妻呵……

  她嫁與他三年,過着粗茶淡飯的生活,三年,他仍是一塊等待發掘的璞玉,身居深山,卻是名傳萬里,一聲卧龍,道盡了世人對他的推崇。他的名,有時竟也會讓她一向與世無爭的心境翻起些許波濤,淡淡的驕傲呵……有此夫婿,怨不得她被天下女子嫉妒了。

  可他卻總愛對她說,月兒若是男兒身,早該名揚天下了,而不是為著我這等俗人埋沒了才能,在這裡操持家務。這時的她,笑得愈加淺淡,只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他不知,被他時時刻刻牽引的心有多甜蜜。

  她知道,她的平淡終歸會化為不朽,他既非池中魚,必會游向更深廣的地界,而她只能追隨。當那三人第三次出現在茅廬外時,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的日子又該走向另一個方向,她不悔,看到他睥睨天下暢談抱負時,她終明白,這男人真的牢牢抓住了她,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不會再如此撼動她的凡心了,實在是,一次心動已經傾其所有。

  還是跟着他進了那紛雜的政局,三分的天下,三位謀權者,或許,更該稱為野心家。誰都愛這天下蒼生,只不過他們愛的是這天下帶給他們的權力,人總是在謀求某些東西的過程中輕易得到滿足,然後在得到后又棄之如敝屐,享受得來的戰果,遭殃的,始終是無辜的百姓,這就是他們男人的政治,血腥而無情。

  這些,她從不告訴他,她從未對他說過,她討厭政治,討厭在這些政客中迂迴應承,這是他一展拳腳的地方,她沒有理由去阻止他,這是她選擇的路。

  四

  收二川,排八陣,六齣七擒,五丈原前,點四十九盞明燈,一心只為酬三顧。

  百姓總在不斷地讚歎他的功績,他的神機妙算,在他們心中,他已經是如神般的存在了,可在她心中,他不是,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他會累,他會愁,他會為想謀略而一天一夜不睡,他的白髮會一根一根冒出來,看得她心疼。

  旁人只知那八陣圖的珍奇,卻不知那是經歷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熬白了多少根白髮所得,旁人不知,所以他們永遠只看到他光鮮的一面,可她知道啊,所以才更明白八陣圖於他而言究竟代表了什麼,那裡有着他的承諾,承諾着相信他的人們。

  他真的很粗心,粗心到讓平時溫婉的她也禁不住生氣,她懂他對劉主的報恩之心,可也不必事事皆聽,連送來了美人,也只知謝恩照收不誤。她氣,明知皇恩盛盪,明知推卻皇恩會是什麼後果,她仍是氣,所有的明白事理都在此刻蕩然無存,他不是她,永遠不會明白她對他的用情之深。

  從嫁與他開始,她從不曾叫他一聲夫君,她只喚他先生,他從不問為什麼,彷彿本該如此,他的淡泊令她氣惱,她何嘗不想喚他夫君,只是他那純然的欣賞目色總能完好地阻止她。他不愛她,他愛的只是她的才而已,其實,這才是她真正生氣的地方,也是最苦澀的事實。

  美人最終被他一一用計送走了,她才明白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對於歸來的她,他依舊淺笑,用那最親昵的名歡迎她的回歸,恨得她差點咬碎一嘴的銀齒,她失態了,恨恨地說道。

  若是不嫁你,我這輩子會活得更自在。

  他不氣,反笑答。

  若不娶你,孔明這輩子怕都會活得不自在。

  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她早清楚是這結局,明若她的心境,她又怎不明了,她始終是被緊緊抓住的那個人。

  五

  劉主病重,這消息傳來時,她有種不詳的預感,再看他打破常態的焦急,她便猜到了事態會如何發展下去。

  爭權奪利,何其勞神勞力。傷其身,還可救治,可傷其神,誰能來救治他?人以為得到一切,可連享受的本錢都丟失了,得到了又如何,得與失原本就是相伴相隨的,聰明如他們,終究探不清這其中的道理。她慶幸,她只是女子,她的聰慧只在他面前展現,而不必糾纏於各種陰謀陽謀,她不必為這蒼生而悲戚,背負那重於泰山的責任。她是小女子,飽讀詩書後,她也還是小女子,她的天只有他,不是為了那些所謂的婦德,而是,她的心滿滿的,都是他。

  劉主還是去了,她竟稍稍鬆了一口氣,大逆不道吧,可束縛他的人離開了,那麼,她是否可以獨佔他,不用與天下人分享她的夫呢?她是恨着劉主的,一次三顧茅廬就奪去了他,整整六年,他為這蜀國的建立付出了多少,只有她知道。

  可那一絲絲的竊喜也最終湮滅了,一句託孤又把他推入了更深的戰局中。

  劉禪是什麼人物,她最清楚不過,那是個忠厚且愚鈍的孩子,從第一次見到劉禪,她便明白這不是身為人主該有的眼睛,太過清澈,連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都不懂,劉禪完全沒有其父的風範,這樣的孩子該是生在平常人家的,而不是這紛雜籠亂的皇室王朝。

  她也曾委婉與他說過,劉禪不會成為好君主,但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還殘存着劉主逝去的悲慟,那一刻她忽然恍然大悟,他一直知道的,可賞識他的那個人已去,他能做的只剩那人交託的事了,所有的睿智都化為了愚忠。

  她明了,那個淡然揮扇的他已遠去,但她,仍愛他,不曾說出口,她愛他。

  六

  他寫出師表時,她在一旁為他磨墨,那字字句句都像針般扎入她的心,仿若離別前的哀戚,驚得她不小心弄髒了他的紙,也喚回了他的注意。

  他的眉角有多日的疲倦,很少看到他有過那麼多的疲倦,以前那眼中的清明變得渾濁了,他在挑戰他的極限啊!那些不眠不休的夜,他總忘了她也曾長伴左右,偶爾為他出謀劃策,只因不忍看他累極的模樣。

  月兒,我的月兒。

  他輕輕喚着,迷濛之中,她竟有種錯覺,她似乎看到了眷戀,他對她的眷戀。淚水頃刻滾落,第一次她竟覺得,他也是愛她的,那句憋在心中長久的柔情終是說出了口。

  夫君。

  她的夫啊!一生一世的夫,她甚至祈盼着來生來世與他共度,只願那時,他會是她獨享的夫……

  北伐這場戰役足足花去了七年,她眼見他的兩鬢白髮顯露得愈加蒼白,梗塞在喉間的話堆積了一句又一句,只換來他匆匆的身影和帶着歉意的聲調,每次,她都淡然笑過,她沒有怨他的資格,她是他的妻,沒有選擇的身份註定她只能站在他身後。

  北伐的第七年,看着他日漸消瘦的身形,她的憂慮一天比一天深,還能熬多久,他還能熬多久?他一直以為自己瞞得好好的,他以為他藏起了沾滿血跡的白絹她就不會知道,其實她都知道,那麼多年,他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結果,他還是選擇了再次北伐。

  七

  那個寒風凜冽的日子,她親自送他上戰場。盯着他灰白的發,她的眼眶終究濕潤了,這一去是生是死都是未知,心底的惶恐讓她不安。莫名地緊握住他的手,不願放手,他淺淺地笑着,大大的手掌握住了她,溫熱的體溫安撫着她,心情慢慢平復,她才哽咽着鬆開手。他會回來,一定會回來,她在心中不停地說服自己。

  可是,最後傳來的竟是他的死訊,她的天瞬間塌陷了,黑暗宛如潮水,不留情地湧向她。他走了……沒人會再用那親昵的稱呼喚她,沒人會再拉着她對弈,沒人會再對她的湯羹讚不絕口,沒人會再氣她氣到失去平靜。

  她呆愣地坐在床榻,全身失了氣力。瞻兒走到她面前,那酷似他的眉眼讓她的心疼痛不已,瞻兒手拿一張泛黃的紙,熟悉的字跡模糊了她的眼,那是他的字。

  孔明一生兩大幸事,一是得蒙我主器重,二是娶妻黃氏,得此賢妻,孔明之大幸也。

  嫣紅的血瞬間染紅了她手中緊攥的白色羽扇,她噙着溫柔的笑癱倒在瞻兒的懷中。

  何其幸,她嫁給了他;何其幸,她是他的妻;何其幸,她也是他的幸福。不悔,這輩子都不悔了。她眼中的柔情移向手裡的羽扇,那是她送給他的扇,那裡有她親手所寫的字。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

  他不知,那裡寄存着她小小的私心,永世與他相伴的希冀呵……

  後記

  蜀建興12年,諸葛亮於再次北伐中病故於五丈原,時年54歲。諸葛亮死後,其妻黃月英也很快病逝,臨終以“忠孝”勉勵其子諸葛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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