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了

　　綉兒坐在燈下，屋裡只有檯燈那一簇光，其餘都是黑的。孩子在另外一間屋子裡早已睡熟了，老公也躺在不遠處的床上進入了夢鄉。因此，綉兒將燈光調得很低，僅僅照得見寫字檯上放着的那本書。“這就夠了。”綉兒在心裡說。綉兒睡不着。和老公一起上床之後，閑聊了一會兒，又溫存了一會兒，老公就睡著了。可無論怎樣，綉兒就是睡不着。翻來覆去的，又怕吵醒了老公，於是就悄悄的爬了起來，摸黑兒找了件棉衣披在身上，就走到屋角的寫字檯邊輕手輕腳地扭開了檯燈，把寫字檯上的一本看了一半的書拿了起來，攤開在燈下，才輕輕的坐在轉椅上。綉兒坐在哪兒好久了，書卻不見翻動一頁。沒有絲毫困意，卻又看不進書，這不是綉兒慣常的狀態。綉兒皺皺眉頭，對自己很不滿意。似乎是擔心這皺眉的動作被老公發現，趕緊扭頭看了一眼老公。只見他一動不動的睡着，藉著若有如無的光，綉兒有上前去親吻一下他的念頭。可是又忍住了，怕將他弄醒。近來，老公很辛苦，起早貪晚的加班，似乎瘦了不少。而綉兒也因為很多事而心煩。所以偶爾就會吵架。這令老公更疲憊。今晚，他們很早就休息了。親熱的聊了很久，單位的，家裡的，社會的……他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總有聊不完的話。綉兒就一直躺在老公伸平的胳膊上，像個孩子一樣被老公摟着。這時候的綉兒是滿足而幸福的。老公說：“睡吧，我困了。”綉兒說：“好吧。”於是雞啄米一般向老公吻去。可是老公輕輕一扭臉兒。綉兒習慣了老公的這個動作，十幾年了，一直是這樣。他不喜歡親吻，這是綉兒知道的，可每次綉兒還是忍不住失望。老公補償似的抱住綉兒，用唇在綉兒的頭髮上輕輕吻了一下，便翻轉身睡了。綉兒扭過頭來，又繼續看她的書。這是一本胡蘭成寫的《中國文學史話》。其實綉兒並不想對文學史做什麼研究，但是由於胡蘭成這個名字與張愛玲有着某種密切的聯繫，而綉兒很喜歡張，於是就順手買下了這本書，想看看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能打動才女張愛玲。書確實很好，起碼綉兒能讀得進去。不枯燥，深入淺出的講述文學史，而且語言也頗精彩。綉兒已經讀過一遍了，本來是打算這幾日就將這本書再讀一遍的，可是今晚，卻無論如何也讀不進去了。究竟是怎麼了？綉兒自己是明白的。那是因為她的心不平靜。“是啊，心裡裝着一個人，裝着一件事，怎麼能夠平靜下來呢？”綉兒在心裡對自己說。綉兒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是又似乎是不普通的。在綉兒平常的外表下，裝着一顆不一樣的心。綉兒愛書，從小就愛。因為愛書，使得綉兒耽誤了很多。那時候為了讀書耽誤了功課，於是綉兒就決定放棄讀大學的夢，選擇了一所中等專科學校。綉兒要的是讀書的自由和讀書的時間。果然，那三年時間裡，綉兒離家住校，雖然條件艱苦，但綉兒卻有了讀書的機會。學校課業壓力不大，再加上綉兒有了管理自己的條件，於是三年裡，綉兒盡其所能的讀了很多書。也許是因為如此，綉兒就自然的顯得與眾不同。再加上隨手寫的習作被某國家級報紙發表，更被同學艷羨。而綉兒依舊是抬頭看天，低頭看地，而不喜歡與人的目光相撞的個性。綉兒想着，想着……自己是這樣一個女人，似乎很另類。可是心卻不像外表一樣。綉兒覺得，她的身體里是“一顆溫柔的童心”。想到這兒，綉兒不覺一驚，這個說法是從他那裡聽到的。那個男人這樣評價綉兒的時候，綉兒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甚至在心裡想要否認：這麼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童心？豈不可笑？可是，靜下心來，綉兒真的發覺他說的對，自己何嘗不是像未長大的孩子一樣的單純與輕信呢？甚至連莫名其妙發的脾氣也是孩子般任性而不負責任的。除了老公，真不知道有誰能擔待自己這麼久。綉兒心裡想着，甚至連女兒有時也對自己不滿意。可是，他竟然那麼了解自己，這是綉兒沒想到的。綉兒與他相識純粹是巧合。綉兒不愛交際，也不喜閑逛。更多的時候就是在家裡讀書和寫字。書讀得多了，有時就想着要表達自己，況且，綉兒對寫字似乎有種偏愛，也許是由於她脆弱易感的性格，每件事都能觸動她，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也使得綉兒百感交集。於是，綉兒就經常記日記，後來有了電腦，綉兒就擁有了自己的博客，把生活中的點滴寫下來，發表在博客上。於是，就認識了他。後來開始聊天，後來慢慢的就成了很熟的朋友。而現在，這男人在綉兒心中的分量越來越重。有時，綉兒在人群中坐着的時候就會想起他，想起與他開的玩笑，不知不覺就笑出聲來，弄得別人詫異的看她。有時躺在老公身邊，綉兒也情不自禁的想起與他聊過的內容，想起他****裸的表白：“我愛你。”這三個字令綉兒吃了一驚，也幾乎把綉兒嚇住了。於是綉兒逃避似的警告他：“請不要輕言愛，我們都沒有資格。”可是，男人自有男人的理由。同綉兒一樣，男人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妻子兒子是男人的最愛。可是，他卻說出“我愛你”這三個對綉兒來說已經有點陌生的字句。雖然陌生，可綉兒卻知道這句話的分量。所以綉兒覺得自己承擔不起。馬上拒絕。可是男人的解釋讓綉兒迷惑起來：“我只是很欣賞你，喜歡看你寫的文章，慢慢地連同你一起喜歡，難道這有錯嗎？”綉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綉兒自己也正困惑：丈夫和女兒是她的至愛，這是事實，永遠不可能更改。可是，內心裡，綉兒不得不承認，他確實對這男人越來越動心。總是在她百無聊賴的時候，他的文字幫他打發時間，讓綉兒覺得有了他像是從平庸的日子中走進了精彩紛呈的大舞台，綉兒的生活一下子多了很多內容。有了插科打諢，有了許多笑聲。而更讓綉兒驚喜的他是個很有思想的人，很多問題的思考角度新穎，思想深刻，令綉兒嘆服。而且更厲害的是，他竟然也是能寫的，雖然有些他所關注的問題不是綉兒了解的，可是，綉兒仍從很多篇章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綉兒有時會偷偷的不安，因為她知道這男人不是騙子，也不是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的動了感情，這使綉兒感動，感激。於是，綉兒知道，自己也不可救藥的愛了。雖然這愛不是年輕人的義無反顧，甚至有些遲遲疑疑、謹小慎微，可是，綉兒知道，這愛一發而不可收了。綉兒坐在桌前，任思緒隨意的流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綉兒開始和他通電話。綉兒很喜歡男人的聲音，喜歡聽他在電話里叫“小妹”。他們每次都似乎有很多的話要說。很多時候只是聊家常，可是綉兒卻覺得很甜蜜，像是初戀的感覺。但綉兒與男人都很節制，相互尊重並理解着對方，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就這樣，過了半年了。“半年了。”綉兒心想。是啊，有半年了。這半年裡男人曾多次提到見面，被綉兒一次次推掉了。綉兒並不是不想見他，只是綉兒不知道會怎樣，該怎樣。於是，只好推搪着。唯一的一次見面是那次男人出差來到了綉兒所在的城市，買好了回程的車票之後，打車來與綉兒見了一面。那一面給綉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綉兒經常會想起那個中午。男人並不高大英俊，但一見面就讓綉兒覺得親切。恍惚間“這個男人是見過的”。綉在心裡說。不由得想到了寶玉與黛玉，也許前世……綉兒控制自己不向下想。就那麼站在馬路邊上，在路人的面前，一對中年男女第一次見面了。可是，激動被綉兒壓得嚴嚴實實的。禮節性的握握手，綉兒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的那雙大手，溫暖，溫柔。綉兒與他聊了起來。說是聊，其實也不算，只是應酬性的話，時而還會無言相對。因為綉兒是很緊張的，幾乎沒有抬頭看那男人。他似乎也覺察到了，於是伸手在綉兒的頭上撫摸了一下。這動作嚇壞了綉兒。“他怎麼這樣，這可是在馬路上啊！”綉兒心裡想着，嗔怪的看了男人一眼，就這樣，也沒說什麼，男人就只停了短短几分鐘，就只是為了見一面。綉兒有點感動，可是又很忐忑。男人走後，綉兒用手機發了一條短訊：“失望了嗎？”綉兒沒多說，她知道男人一定會理解。很快，電話響了，綉兒在無人處接聽了電話。“你說什麼失望了？”男人問。綉兒說：“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男人說：“你呢？”綉兒笑了，沒說話。男人又追問：“怎麼不說話？”綉兒於是說：“我覺得我好像見過你，並不陌生。”男人說：“我也有這樣的感覺。小妹，你別擔心，我不會失望，你不漂亮，這我早就知道，可是你很可愛……。”綉兒的心一下子就平靜下來。她知道這男人和她將要有一段路好走。那之後，綉兒與男人依然不定期的聯繫。有時是一條短訊，有時是一個電話，有時是在網上的一條留言。偶爾遇到，也總是天南地北的聊着，似乎只是一對普普通通的朋友。只是他們心裡都牽挂着對方。有一天，綉兒聽到了一首歌，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找到了歌詞：想跟著你一輩子至少這樣的世界沒有現實想賴著你一輩子做你感情里最後一個天使如果夢醒時還在一起請容許我們相依為命絢爛也許一時平淡走完一世是我選擇你這樣的男子就怕夢醒時已分兩地誰也挽不回這場分離愛恨可以不分責任可以不問天亮了我還是不是你的女人綉兒一下子就愛上了這首歌兒，而這歌竟然有一個奇怪的名字叫做《夢醒了》。綉兒給男人留言告訴他去聽這首歌。可是，男人急急忙忙地打電話給綉兒，問她：“你怎麼啦？我做錯了什麼？”問得綉兒莫名其妙。等聽到男人說完，綉兒笑着說：“你去聽聽再說吧，我沒別的意思。”聽了綉兒的話，男人這才如釋重負。而綉兒心裡卻感到一絲不安，她知道這都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的患得患失，男人曾多次安慰她，可是她依然無法安心的與男人交往。雖然除了開開玩笑，他們只見了那一面。可綉兒依舊覺得自己做的事似乎是不道德的。可是男人說：“愛並沒有錯，我們並沒有傷害誰。”“真的嗎？”綉兒在心裡問自己“這裡是中國，中國的國情，中國的理念，中國的道德……綉兒不敢往下想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讀書之餘綉兒常常有這樣的夜晚。可是那時，綉兒是滿足的，躺倒床上之後很快就會入睡。而這次，綉兒一直沒有困意。躺在老公身邊，聽着他熟悉的呼吸聲，秀依然無法停止剛才的思緒。此刻，那個人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在思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