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朵玫瑰

　　2月10號那天晚上，庄躍很認真地問我：“希望在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三個情人節得到什麼禮物？”他問我的時候神態無比篤定誠懇，看起來就跟一個富得流油的大款沒任何區別。

　　我抬眼看看我們租住的寒磣小屋，再拍拍他屁股兜里癟癟的錢包跟他開玩笑：“要999朵玫瑰！”那傢伙笑嘻嘻地答：“都是老夫老妻了，再說人家情人節都送玫瑰多俗，再說再說！”我說那鑽戒吧。他又說：“‘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不求婚堅決不能送鑽戒。”如此這般地做了一番白日夢，心裡彷彿覺得情人節已經浪漫滿足地過了，但隱隱的傷感還是有的：如果庄躍不只是一個公司的小小職員，如果他的錢包足夠腫脹，“俗氣”的玫瑰也好，“一顆永流傳”的鑽戒也罷，哪個女孩不希望在情人節得到男友的禮物呢？

　　可庄躍非要我說出我想要什麼禮物，討論半天決定情人節晚上去吃四川火鍋。本來心裡是想要一大束鮮艷的玫瑰的，但一朵玫瑰至少10塊錢，何況情人節送玫瑰給女友至少也要11朵啊，吃一頓火鍋頂多只要6朵玫瑰。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愛情，用火鍋表達遠比玫瑰來得實惠。

　　但是吃火鍋的計劃在23號夭折了，原因是我突擊檢查庄躍的錢包時，發現他的500塊錢不見了。我還以為他拿來給我買了禮物，但結果是沒有，問他錢幹什麼去了，他又死活不說。想起前幾天在街上遇見她的前女友錚錚，他們見面時激動興奮得忽視了我的存在。問他是不是跟錚錚買了情人節禮物或者請她吃了飯，庄躍更說沒有。

　　在前一分鐘我還在想：儘管情人節連一枝玫瑰都收不到，但是只要兩個人相愛坦誠，那又有什麼關係？最氣憤的是庄躍不但沒有絲毫悔過的表現，竟然天還沒黑他就蒙頭大睡，我一個勁纏着他給我解釋，他就是一句話：“很快你就會明白的。”

　　很快明白什麼？結果第二天睜開眼，就發現庄躍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甚至連一句“情人節快樂”都沒跟我說。正在胡思亂想時，表妹突然來找我。她說看見庄躍和錚錚一大早踩着一輛三輪車出去了，三輪車上還有很多玫瑰。原來口口聲聲說玫瑰俗氣而不送我玫瑰的庄躍，他是要把他的愛情玫瑰留給別人。原來再美麗的愛情終會褪色！

　　打開衣櫃，發現庄躍的所有衣物都還沒來得及轉移，一如他的氣息還濃濃地將我們的小屋纏繞一樣。可是我不得不選擇離開，一件件收拾自己的衣物時止不住地流淚。我留了紙條給他：“我走了，不要找我。祝你們幸福！”表妹幫我提着行李出門的時候突然說：“庄躍應該不是那樣薄情的人，要不你先別走，說不定這只是一場誤會。”

　　一場誤會？有哪個女子會相信，她的男友在情人節撇開自己，蹬着裝滿玫瑰的小三輪去和另外一個女子在一起，不是談情而只是誤會？

　　我走出小區門口時，庄躍打來電話。我任由鈴聲清脆地響着，直到響完第四遍，我仍沒有接。庄躍那豬頭，也沒再打過來。

　　關掉手機，使勁擦臉上洶湧不止的淚水，就這樣結束吧。把行李寄存在表妹宿舍，一群老鄉都趕過來看我。他們氣勢磅礴地幫我罵庄躍，男老鄉一個個都拍着胸脯說：“阿梨，我給你送玫瑰，要多少送多少！”呵呵，他們以為我難過的是在情人節沒收到玫瑰。

　　這難捱的時間總得打發，最後我被他們拽着去步行街遊盪。

　　上海幸福的情侶真多啊。站在熱鬧繁華的大街上，周圍那些幸福的情侶和玫瑰讓我更加悲傷。

　　賣花的人中間除了一些小孩子外，也有一些年輕的情侶，男的挎着花籃女的捧着幾枝花向過往的情侶兜售。我想起庄躍前幾天還跟我建議，情人節自己買不起玫瑰就批發玫瑰賣給別人去，那樣既賺錢又會因為看到別人幸福而充實自己的幸福。但他的建議立馬就被我否決了，因為我覺得在情人節抱着玫瑰滿大街叫賣不是幸福而是不幸。想想沒答應也是冥冥中的天意啊，要不然今天我會一個人守着大堆玫瑰黯然神傷。

　　不知不覺走到正大廣場，抬頭看見那個超大的電視屏幕上正播放着劉若英的《後來》：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是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剛剛收住的眼淚又止不住掉了下來。我想起兩年前我和庄躍來到上海，那時我們還是兩個清澀的孩子，緊緊地牽着手，搶喝一瓶可樂，也會像許多鄉下孩子一樣站在大屏幕前，抬起頭傻乎乎地欣賞電視節目……

　　表妹見狀不妙要拽着我走開，突然屏幕轉換到另外的節目上去了。嘈雜喧囂的場面，是直播的新聞採訪，是關於“這個情人節你收到了玫瑰嗎”的專題。我掉頭要走時表妹死死地拽住我說：“就要看看，也許能發現庄躍和那個狐狸精呢，然後我們衝上去揍他們一頓。”我不理她的胡言亂語，大步離開了。

　　剛走出幾步時手機響了，是表妹歇斯底里的聲音：“表姐，快回來看電視，你不看會後悔一輩子的！”嘴上罵她大驚小怪，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折轉了回去。

　　我將永遠記得那一刻，2005年2月14日下午4點30分，在上海步行街正大廣場旁邊的電視屏幕上，庄躍挎着一隻大大的裝滿各色玫瑰的花籃，穿得異常樸素卻精神抖擻；他的身影幾乎要淹沒在熱鬧的人群中卻又鮮明無比。感謝那個記者給了庄躍足夠長的時間，因為等我趕到的時候我聽見庄躍說：“我今天賣出去很多玫瑰了，但是我的女朋友卻還沒得到我的玫瑰。”我定睛看，忽然發現錚錚就在庄躍的旁邊。

　　我低下頭，聽見記者問：“這位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嗎？”錚錚的聲音：“誤會啦，我只是幫他多賣些花，好讓她給女友買一件神秘禮物。”我像韓劇中那些很會哭的女主角一樣，在人潮洶湧中又蹦又跳地哭得稀里嘩啦。

　　電視採訪結束了，屏幕重新回到劉若英的《後來》。而我的後來是，被一群老鄉掩護着快速躥出熱鬧繁華的步行街，傻瓜表妹還叫囂着要趕到外灘廣場上去，說要看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庄躍來個曠古未有的長吻。

　　我當然不能去，因為我要回家收拾被我這個小氣鬼搞得一團糟的小屋。為了趕時間，我破天荒地叫了出租車，在車上還一個勁地叫司機快點開。

　　把早上拖出家的行李搬回去，又按原樣一件件擺好，把寫着：“我走了，不要找我。祝你們幸福。”的紙條也迅速地毀屍滅跡，然後去超市買了庄躍最喜歡吃的菜，一樣樣切好擺在盤子里，連米都淘好了放進電飯鍋后，又心血來潮地去買了兩隻紅蠟燭。

　　一邊忙活的時候一邊想：和庄躍戀愛三年多了，怎麼今天的心情比第一次約會還要激動緊張呢？時間過得真慢，七點鐘的時候，我打電話給庄躍，故意用很平淡的語氣：“你幹嘛去了？再不回來小心我收拾你！”他壞壞地笑着跟我瞎掰：“我在跟一個漂亮丫頭約會呢，你這個醋罈子老實在家待着吧。”

　　防盜門發出聲響時我跑出去躲在門後面，只見庄躍在門前站定，他整了整衣冠又摸摸頭髮，深呼一口氣后才邁進來。我被他這個樣子逗樂了，“撲哧”一聲笑出來，庄躍嚇得大喝一聲：“誰？”我乖乖地跳出來撲在他懷裡說：“你在電視上還真帥哦。”他愣了愣隨即嘆氣：“可是花沒賣出幾朵，500塊錢的本錢都沒賺回來啊。”

　　“500塊錢算什麼呀，我們有的是力氣賺回來。”“只要你愛我就足夠了”這句話我沒好意思說出來，但是說真的，儘管這個情人節庄躍連一朵玫瑰都沒有送給我，可是我卻更加愛他。

　　在我們的小房間里享用燭光晚餐時，庄躍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我以為他是玫瑰生意虧了不開心，於是開導他：“上天有眼讓我看到你賣玫瑰時的表白，這比送我多少玫瑰甚至是鑽戒都讓我感到幸福。”我剛說完，庄躍突然從懷裡抽出一朵玫瑰來，然後單膝下跪雙手將花送給我。玫瑰看來是被他揣得太久所以顯得有些乾澀，但我接過來時，發現花蕊中有一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

　　將玫瑰湊到蠟燭旁邊，看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是一枚戒指。然後聽見庄躍說：“前136朵都賣出去了，這是我今天的最後一朵玫瑰，很普通的第137朵玫瑰，所以你不要因為得到玫瑰而大悅；戒指是所有鑽戒裡面最廉價的，只有一丁點鑽石鑲在戒指上面，所以你也不必驚喜；但是我下跪是因為做好了一生來好好呵護你的準備，所以請你一定要答應我的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