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兩碗牛肉麵
手機：M版 分類：百姓故事 編輯：pp958
18歲那年，我輟學來到城裡一家麵館打工。麵館老闆是我的一個表姑父，大夥都管他叫老寇頭。他的所謂麵館，說白了也就是個兩間屋大小的普通鋪面，經營的也無非是些大米水餃麵條之類的家常飯菜。雖說利薄辛苦飯菜又沒什麼特色，可前來吃飯的人卻是不少，表姑父一人既是老闆又做廚師還兼當跑堂收銀夥計，整日忙得是四腳朝天，我的到來無疑減輕了他的工作量，於是便把前堂接待客人的活交給了我。
這天周末午時，一老一少相互攙扶摸索着來到了麵館，一進門就喊道：“老寇頭，忙嘞？”
一見是兩位盲人，我正要上前招呼，表姑父卻聞聲搶先一步迎了上去，安排他倆坐好后，又笑呵呵地說：“老林哥又來學校看兒子啦，今天想吃點什麼？”
“老規矩，兩碗牛肉麵。”看來這位盲者老林是麵館的老食客了，說完又比劃一下說：“我兒子就愛吃你這一口，肉多放點。”
“好嘞，兩大碗牛肉麵，我這就給您做。”表姑父大聲應了一句，轉身來到了廚房，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麵條便端了上來。
在給鄰桌客人上飯時，那盲兒已經吃完了，正靜靜地等着父親，我無意朝老林碗里瞥了一眼，驚的不禁差點叫了起來，表姑父給他盛的哪是什麼牛肉麵呀，竟是一碗漂着幾片青菜葉的素湯麵！
老林似乎對此毫無覺察，他慢慢地喝完了最後一口湯，心滿意足地擦了下嘴，掏出一張10元的鈔票放在了桌子上，又高聲叫道：“老寇頭，算賬！”
“來了。”表姑父快步來到跟前，大聲唱道：“兩大碗牛肉麵共計7元，收您10元，找您3元……”
我的心突然沉了下來：“表姑父呀表姑父，別看你平時一副笑彌勒佛樣，可黑起心來怎麼連殘疾人的錢都敢昧心賺，就不怕遭報應？你老寇頭真是名副其實的老摳頭呀！”
這天上午，老寇頭一早就出門採購了，我幹完店內的活計，無所事事地望着窗外那霏霏細雨，不禁掛牽起自己那年老殘腿的父親，雖說他老人家不用再為我的學費奔波發愁了，可這地里的活誰來幫他操弄呀……正在愣神之際，就聽得門外有人喊了一句：“老寇頭，忙嘞？”
見是前些時的盲人老林父子又來了，我急忙將他們迎進店內，模仿着表姑父的口吻說：“又來看兒子啦，還吃牛肉麵嗎？”
老林點點頭問：“老寇頭不在呀？”
“我姑父不在，不過沒關係的，我來給您做，保證味道差不了。”
“那好。”老林沉吟一下說：“那就還按老規矩做吧。”
“沒問題！”我快步來到廚房，待面煮好后。隨手狠狠抓了一大把熟牛肉扔進了鍋里，然後滴上香油端到了老林父子的面前。那盲兒將頭伏在碗邊嘗了一口，大聲讚歎說：“爸爸，好香咧！”
老者操起筷子吃了幾口，突然臉色陡然一變，埋怨說：“慶兒，爸爸碗里的牛肉夠多了，你怎麼還往我這裡夾呀？”
“沒有呀，我這碗里的肉也很多，我還以為是你給我夾的哩……”
“胡說！你現在正是學習長身體的時候，怎麼這樣不聽話？”老林正要摸索着將兒子的碗拉過來，我在一旁得意地勸道：“別費事了，你們碗里的肉一樣多的，我可以作證。”
“哦……”老林輕輕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他端起碗貪婪地將牛肉麵一氣扒進肚裡。然後又取出一張10元鈔票說：“算賬吧。”
“好的，兩大碗牛肉麵共計7元，收您10塊，找您3元……”我學着表姑父的唱法，一邊接過10元鈔票，一邊將找零的3元錢遞到了老林手中。
老林將那三個硬幣反覆數了幾遍，這才小心翼翼地裝進了內衣口袋內，我剛把他們送出店門，表姑父正巧買菜回來，驚訝地問：“老哥，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天冷了，我給慶兒送件衣裳，他快考試了，盲人學校不準假。”老林頓了一下，輕聲說道，“下回還是你來給我們下面吧。”
“怎麼，沒吃好嗎？”表姑父不安地瞅了我一眼：“我這侄子新來，不懂你老哥口味，是不是……”
“不，小哥哥做的牛肉麵可好吃了，給我們碗里放了好多好多的肉。”盲兒此時高興地插了話,“下次我還讓小哥哥做。”
我偷眼看了下老寇頭，心裡不由簌地一緊：“完了，這次非挨我那摳門表姑父的罵不可，說不定還得扣我的工資呢！”
果不其然，送走老林父子后，老寇頭將我叫到跟前，陰着臉問：“你給老林碗里放牛肉了？”
“是呀，他們要的就是牛肉麵嘛。”
“嗨，錯了，老林是不吃牛肉的。雖說報的都是牛肉麵，可他吃的是素湯麵。”
“那為什麼呀？”我不解地問。
“他小時候牛肉吃傷了，可他兒子小慶特愛吃牛肉麵，就和我定了這麼個老規矩。”表姑父又補充一句,“是怕兒子說他捨不得。”
“不對！”我突然一下明白了,“姑父，老林愛吃牛肉，他的確是捨不得……”
我將老林父子剛才吃牛肉麵的情景向表姑父敘述了一遍，發現表姑父的眼眶濕潤了，他低聲嘟噥一句:“這個老林……”又猛然問：“你收他多少錢？”
“7元呀！你不是都這樣收的嗎？”
“嗨，你又錯了，我嘴裡喊的是7元，可每次都收他5元的。知道嗎，剩下的5元錢是剛好夠他回家路費的，看來他今天半道下車還要走十來里地山路了……唉，這大下雨天的。”表姑父深深地嘆口氣，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都怪我。我怎麼就沒想到老林也愛吃牛肉呀！”
我一下驚呆了，直到半晌，才猛然衝出了店門，半道上，我看到一輛長途汽車從我面前駛過，隱約望見老林正將臉貼在車窗上……
又是一個周末午時，老林和小慶又來到了我們麵館，表姑父笑容可掬地告訴他，我們小店實行了先付款後上飯的新規矩，照例唱着“兩大碗牛肉麵共計7元，收您10元，找您3元……”將找零的5元錢遞到老林手中后，我便端出兩大碗香噴噴熱騰騰的牛肉麵來，上面那層厚厚的牛肉片冒出陣陣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