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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宮謀嗣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得得9

  東漢獻帝建安十八年,丞相曹操晉封為魏國公,同時受詔享有九錫之禮,擁冀州十郡,成為歷代以來權勢最大、名位最高的重臣。

  曹操改朝換代、篡漢而立的野心,已大白於天下,現在漢室群臣所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如何抉擇自己未來的去向,是繼續留下來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東漢小朝廷里為漢獻帝效忠呢,還是掉頭轉向丞相府為曹操效力?表面上,各個官邸中風平浪靜、鴉雀無聲,暗地裡卻是人心浮動,沸沸揚揚。

  丞相府主簿司馬懿卻有些與眾不同,他沒在這個問題上彷徨。自從他屈身於曹操手下任職之日起,他的命運已經和曹氏一族的命運緊密聯繫在一起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是曹操會在自己大大小小十幾個兒子中究竟立誰為世子。魏國的世子就是這天下未來的君主啊!司馬懿對這一點毫不置疑。選擇魏國公未來的世子進行投靠,這才是真正的當務之急。

  他將曹操身邊的十幾個兒子各自被立為世子的可能性進行了一一分析,最後他把目光集中在了兩個人身上:一個是曹操的長子、現在被封為五官中郎將的曹丕,一個是曹操的次子、現在被封為平原侯的曹植。他倆是曹操諸多兒子中競爭嗣位實力最強、可能性最大的兩個人。曹植才華橫溢,言出為論,下筆成章,文彩斐然,令人矚目;曹丕身為長子,文武雙全,行事穩重,亦是難得一見的人才。魏國公的世子,一定會從這二人中產生。

  但是,他倆中間誰最有可能立嗣呢?司馬懿開始沉吟起來,然後便輕咳一聲,喚來了守在門外的貼身家僕司馬平,道:“去把三爺喊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沒過多久,他的三弟司馬孚便應召而來。司馬平送他進了書房,便十分自覺地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室內,只留下他兄弟二人。

  司馬懿從書案上抬起頭來,靜靜地看着這個三弟,一言不發。司馬孚新近升為丞相府西曹屬,掌管相府內財政開支事務,也算是府中實權人物之一。但他臉上卻從未表露出一絲虛驕自得之色,在大庭廣眾之中依然保持着一派謙謙君子的氣度,遇事必與同僚共同磋商解決,毫無自專之舉。這一系列表現,很讓司馬懿為他這個三弟感到滿意。

  司馬孚見二哥臉色凝重,也不敢多言,只是肅然而立,沉默地等待着他發話。許久,司馬懿才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口,隔着門板對守在外邊的司馬平說道:“你到前門去守着,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要進來打擾。”司馬平應了一聲,只聽得足音篤篤,便奔到前門去了。

  司馬懿聽得他腳步之聲已然走遠,這才回過身來,負手踱步,慢慢走到了司馬孚身邊,卻仍不開口,只是悠悠長嘆一聲。司馬孚聽得二哥這聲嘆息隱隱似有無限蒼涼,不知怎的,心頭竟是一酸,不禁問道:“二哥這平日里好好的,今夜怎麼嘆起氣來了?莫非心中有何不快之事?講來讓小弟聽聽,也好為二哥排解排解。”司馬懿坐回到書案前,悶不作聲,隔了半晌,緩緩說道:“三弟,你覺得我們司馬世家這近來的光景如何?不要拘謹,把你的想法都說出來。”

  司馬孚不知二哥為何有此一問,怔在那裡,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司馬懿沉默片刻,又開口說道:“在外人看來,我司馬世家風光無限,你身居丞相府西曹屬之位,我擔了個丞相府主簿之職,好像真成了丞相身邊的‘大紅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你我都清楚:自從大哥去世后,朝廷里除了荀攸、崔琰、毛玠幾位大人還在一直關照我們之外,用‘世態炎涼、門可羅雀’八個字來形容我們司馬世家也毫不為過……難吶!三弟呀!再怎麼說,也不能讓河內司馬世家這個百年大族在你我手中敗落啊!”話猶未了,司馬懿竟是情不自禁熱淚盈眶,聲音也哽住了,幾乎說不下去。

  司馬懿所說的大哥是生前曾任曹操丞相府主簿及兗州刺史的司馬朗。他於去年隨曹丞相東征孫權時猝染瘟疫而逝世,令曹丞相如失臂膀,為之悲痛不已。

  此刻,司馬孚見二哥動情流淚,不禁心頭一酸。他忍住了一股想哭的衝動,慢慢抬起頭來,認認真真地注視着面前這位二哥。世事的繁雜與艱辛,讓一向都顯得那麼英姿勃發剛健雄毅的司馬懿也顯得有些神態憔悴了。他知道,二哥這麼苦心地經營着這一切,都是為了促進司馬家族今日的繁榮昌隆永永遠遠延續下去啊!想到這裡,他更是一陣心酸,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二哥!我……我究竟能幫你什麼?你告訴我吧!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司馬懿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用衣袖拭去了臉上的淚痕,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說道:“曹丞相如今已晉陞為魏國公,那麼他身後的立嗣之事很快便會浮出水面……你懂了嗎?”司馬孚對這番話聽得有些摸不着頭腦,只是似懂非懂地看着二哥卻不答話。司馬懿也感到自己講得有些突兀,但一時不便點破,便說:“三弟現在雖然擔任丞相府西曹屬之職,但依為兄看來,三弟尚還缺些歷練。為使三弟的才學得到全面磨礪,為兄想向毛玠大人舉薦你去平原侯曹植身邊當他的中庶子。你們年紀相當,又都愛好文章詞賦,一定會互有所益的。而且,為兄聽說平原侯一直都與三弟過從甚密,關係頗深,想必你去當他的中庶子,他也不會不樂意吧?”

  司馬孚一聽,有些意外,平原侯府中庶子,不過相當於曹植身邊的輔弼之官。他從丞相府的西曹屬降到平原侯府中當一個中庶子,這可是低了好幾個層次啊!但司馬孚與曹植的私交關係一向不錯,覺得他二人很談得來,到他身邊做事,倒也未嘗不是一件樂事!於是,司馬孚不及深想,便一口應允了下來:“行,這事我全聽二哥安排。”司馬懿見三弟並不以官階高低、權位去留為意,一派瀟洒淡泊之意,實在是遠非常人所能及,不禁深深嘆道:“三弟不愧是君子之風,清逸脫俗,二哥佩服。”同時,他在心底微微一笑,他知道自己這一步棋又走對了。是啊!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啊!萬一全都打碎了怎麼辦呢?我司馬家族要想在這險象環生的官場里深根固本,就一定要學會“左右逢源,此呼彼應”,否則很容易就一敗塗地。將三弟安插到曹植身邊,今後說不準在什麼關頭上還用得着。

  對曹操晉封魏國公之後如何立嗣的問題極度關心的,並不只是司馬懿一人。執掌着丞相府內人事大權的西曹掾——丁儀此刻也正在為此事憂心苦思。和司馬懿恰恰相反,他擁立的對象卻是曹操的次子曹植。

  為什麼要選擇曹植作為自己擁立的對象呢?他的弟弟丁翼不止一次地問過他。丁儀卻總是笑而不答。不錯,從常理上看,曹丕身為長子,而且文武雙全,被立為嗣是最有可能的。但曹丕為人器量偏狹,陰沉有餘而豁朗不足,這樣的人根本不能成就大業!

  而曹植就與他大哥曹丕不同。曹植生性聰達明快,心胸開闊,寬厚仁和,同時又博學多才,足堪為一代賢主。“良禽擇木而棲,賢士擇主而事”,所以丁儀寧可選擇立嗣難度較大的曹植作為自己投身效忠的對象,也不願效仿其他臣子見風使舵去追隨曹丕。

  他想到這裡,慢慢翻開了曹植送給他的一本詩集。他也是十分嗜好吟詩作賦的,並且精於此道。然而,每一次讀曹植的詩文,卻總有一種讓他如飲甘醇的感覺。丁儀越讀越覺意味無窮,不時地擊節嘆賞。

  終於,從曹植那絢麗奪目的文章語境中回到現實中來,丁儀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曹植的文才的確是舉世無雙,可是這能作為他被立為世子的條件嗎?這一點,丁儀不敢肯定。但他卻準備以這一點切入現實,來幫助曹植打開通往世子之位的捷徑。

  他提起筆來,批了一張紙條,寫道:“天下佳文須共賞,豈可獨放我案頭?待得詩名四方動,天光雲影共徜徉。”同時喚來了門外的僕人,將案頭上那本曹植送來的詩集,和着那條批語一齊拿起遞給了他,道:“你將此詩集拿去給文學館的博士們傳閱,並請專人多為抄錄,共抄三千四百本,三日之內務必完成,再分送朝中百官和各方州郡!”僕人接過詩集,奉命而去。

  丁儀沉吟片刻,慢慢提起了筆,如舉千鈞重擔,似乎十分吃力。終於提到了半空,稍一沉凝,他手中之筆又如蟠龍破雲入地,在桌面鋪放着的紙帛之上揮毫如風。

  這也許是他這一生中寫得最艱難而又最精彩的一篇奏章:“臣丁儀冒死進言丞相殿下:平原侯曹植天性仁孝,人品貴重,而聰明豁達,學識淵博,尤以經綸文章獨步天下。此乃天生麟種而鍾福於大魏,永授曹氏無窮之祚。平原侯深得天下士民之心,如百川歸海,則魏室之大業可一舉而成。臣叩死懇請丞相速立平原侯曹植為世子,順天應人,以定大業。”

  這段時間裡,司馬懿為修建魏國公社稷宗廟一事忙得是團團直轉。當然,工程的款項倒不怎麼匱乏,只是技藝精湛的工匠實在太少,也實在難找。畢竟,這亂世之中,民不聊生,人人自危,哪裡比得上太平盛世時百工俱備人才濟濟?

  在明面上忙歸忙,司馬懿卻暗地裡做着自己最要緊的事兒。首先,司馬孚很快就調進了曹植府中,做了他的中庶子;其次,司馬懿的好友王炯馬上就接任了司馬孚先前的丞相府西曹屬之職,並具體承辦了修建魏國公社稷宗廟一事;最後司馬懿又交待王炯必須選用荀攸、崔琰、毛玠等幾位大人的親友族人來做這項工程,並保證及時供足錢糧材料。這些事在司馬懿手中便似行雲流水般做得那樣順暢自然,彷彿一切都順理成章。

  一天,司馬懿在工地上視察完畢,回了丞相主簿館內靜坐修養。他正閉目養神,忽聽得房門敲了“篤篤”幾聲,便睜眼一看,卻是西曹掾丁儀推門而入。司馬懿素來待人十分周到,一見丁儀,急忙站起,熱情相迎,問道:“丁兄有何事親到小弟館中來?”丁儀看似神色緊張,呼吸亦不甚自然。他屏了屏息,凝了凝神,沉聲問司馬懿道:“丞相今日入朝議事,幾時方回府來?司馬君可知否?”

  司馬懿淡淡一笑,道:“丁兄可有急事求見丞相?莫急,莫急,丞相大概還有一兩個時辰方才回府。丁兄有何要事,可否讓小弟轉告丞相?”丁儀聽罷,沉吟半晌,道:“在下還是在這裡親等丞相回來,面呈密奏要事……”說到這裡,似覺失語,便頓了一頓,又道:“主要是關於相府一些人事變動問題,非得面見丞相細說不可。”說著,便在館中一張紅木椅上徑直坐下,真的等起曹丞相來。

  司馬懿察言觀色,知道他這番前來,其意必定非同小可,也不問他,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起來。不知不覺中,他倆竟已擺談了半個多時辰。在閑聊之中,司馬懿見丁儀右袖微微鼓起,隱然有物,想必便是他一心想面交曹丞相的那封密奏了。

  他略一沉吟,站起身來,輕輕走回到自己書案之前,悠悠說道:“丁兄,你我瑣務纏身,終日不得閑逸,卻不知你平日里是如何解乏消悶的?”丁儀素來嗜酒如命,聽得司馬懿這麼一問,便隨口答道:“辦法很簡單,就在曹丞相的那首《短歌行》里——‘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司馬懿聽罷,哈哈一笑說道:“丁兄此語甚得我心。不瞞你說,小弟這個館中便時常藏着這上等的解乏之物吶!”一邊說著,一邊從書案下拿起一隻紫檀木箱,放在了書案桌面之上。

  丁儀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司馬懿微笑着,慢慢打開了那隻紫檀木箱,一尊鑲滿了珍珠寶石的黃金酒壺、兩隻碧光閃爍的玉杯赫然出現在他倆眼前。丁儀不禁有些怔住了,囁囁地說道:“這……這……”卻見司馬懿將這一壺雙杯取了出來,放在桌上。他含笑注視着丁儀,道:“既然丁兄難得親自到我主簿館一次,小弟便以自家珍藏多年的宮廷佳釀——‘龍泉涎’與丁兄同飲共賞,如何?”

  “不……不……”丁儀搖了搖手,急忙說道,“丁某今日實有要事求見丞相,飲不得酒,還請司馬君將杯壺收起吧!”不料司馬懿已是不動聲色地慢慢取下了金壺的壺蓋,頓時壺中一縷淡淡異香飄溢而出,令人垂涎欲滴。

  丁儀哪裡受得這酒香吸引,一聞之下,不禁失聲贊道:“好酒!果然是好酒!”不禁走了近來。司馬懿含笑不語執壺在手,向著那兩隻玉杯傾注出脈脈瓊漿來。那杯中琥珀般瑩澈的酒光蕩漾着,映得丁儀鬚眉俱亮。他慢慢舉起了一隻注滿了酒的玉杯,舉在空中眯着右眼欣賞着,嘖嘖稱讚着,露出不忍釋手的愛意。司馬懿舉杯過來,向他面前一敬,然後一飲而盡,道:“丁兄,在下就此先干為敬了。”

  丁儀也隨之一仰脖子,杯中的“龍泉涎”化為一股香甜無比的熱流順喉而下,當真是舒爽異常。他嘖了嘖舌頭,贊道:“司馬君的‘龍泉涎’果然是酒中極品,色香味俱佳。”說著,自己伸手去斟起酒來,只想藉著這酒癮上來痛飲一番。然而,在他俯首斟酒之時,卻沒看到站在他身邊的司馬懿臉上隱隱掠過了一絲深沉而莫名的笑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丁儀終於從沉醉中清醒過來,那酒怎麼那麼醉人呀?!他咕噥着,有些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四周,房內天色微暗,看來時候也不早了。而司馬懿醉得似乎比他更厲害,趴在書案上已是不成人形。

  在昏昏沉沉中,丁儀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頭一緊,急忙探手一摸右袖,感到那封密奏還原封不動地裝在衣袖裡。他的心臟一下從嗓子眼落回到胸腔里,放得踏踏實實的。

  踩着有些蹣跚的碎步,丁儀也不和那個一直沒有醒過酒來的司馬懿招呼一聲,便徑自去了。

  次日丁儀悄悄將密奏上給了曹丞相,卻不料這事就此沒了下文。丞相彷彿從來就沒看到過這封密奏似的,再也沒問過他什麼。這倒也罷了,曹丞相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忙了,一天到晚都召集着謀士將領秣兵厲馬,積極準備攻打劉備、孫權。

  但這其間也發生了一件令人頗感意外的事。一向在丞相府內主持大小事務而卓有成效的司馬懿主動辭去了相府主簿一職,並推薦曹植的密友楊修接替了他的職位。他卻轉任為相府軍司馬,跟在丞相身邊鍛煉軍事才能。不管怎麼說,司馬懿都可以算得上是離開了相府的權力核心。這讓丁儀感到十分高興。丁儀知道司馬懿與曹丕的關係非同一般,一直就對司馬懿留在相府的威脅保持高度警惕。他正準備聯合楊修共同將司馬懿趕下台去時,卻不料他已自行請退。這讓丁儀心中頓生釋然之感。如今楊修已安插到了曹丞相身邊,只要假以時日,就一定能為曹植立嗣發揮“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七天之後的一個深夜,曹丕接到了僕人密報,司馬懿請他即刻往司馬府去一趟。同時,那僕人道:“司馬公子吩咐,中郎將出門時,須備三輛犢車,一同出發,在菜板衚衕口處暫且等待。”曹丕知道司馬懿這是為防別人跟蹤而施行的“聲東擊西”之策,當下便按他所言全部照辦。

  三輛犢車到了菜板衚衕,卻見斜刺里兩騎駿馬疾馳而至,一騎之上坐着司馬懿,一騎之上空無一人。曹丕待那馬馳近,急忙從犢車中一躍而出,跳上馬背,隨着司馬懿馬後,緊跟而去。

  曹丕隨司馬懿奔出許都城,來到郊外一座廢棄的道觀之內。司馬懿先下了馬,就在道觀的老君殿門前等着他趕來。

  曹丕跳下了馬,有些氣喘吁吁地問:“司馬君,你有何要事須到這荒郊野地來見我?”司馬懿只是神神秘秘地一笑,道:“還請殿下進裡面來談。”曹丕舉目四顧,見無人跟蹤,便徑直在前頭走進了老君殿。司馬懿待他入殿後,雙掌一拍,道觀四下里躍出幾個黑衣蒙面的武士來,個個持刀聽命。司馬懿沉聲吩咐道:“你們好好把守住外面,只要察覺到任何異常動靜,馬上入殿向我報告。”武士們齊齊應了一聲,各自隱入暗處,彷彿幽靈一般消失了。司馬懿又張望了片刻,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了老君殿。

  卻見曹丕在殿當中站着,一臉的不耐煩,見他進來劈頭就問:“司馬君,你今天搞得這麼神秘幹什麼?”司馬懿臉色非常平靜,緩緩說道:“殿下,近來這段時期真可謂是波詭雲譎的‘非常之時’,你我都不可不多加小心,也只得以‘非常之術’來應付了。丁儀、楊修現在是上躥下跳、咄咄逼人,大有不把殿下拉下馬來誓不罷休之勢,情況十分危急哪!所以,連在下要見殿下一面,也不得不弄得這麼麻煩。”

  “我明白了,你這麼做是對的。”曹丕沉着臉,點了點頭。司馬懿又緩緩說道:“為了更好地幫助殿下,在下只有以退為進,從丞相府主簿之位上主動退將下來,隱入幕後,悄悄施展手法,和他們一決雌雄。而且,在下調轉到丞相軍司馬一職上,更可以與夏侯尚、張郃、曹真等將帥多多聯繫,為殿下在三軍之中夯實堅不可摧之根基。”

  “原來如此。”曹丕慨然嘆道,“司馬君文韜武略計謀非凡,實在令本座嘆服。”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丁儀、楊修欺人太甚,我們只能‘見招拆招’啊!”司馬懿又道,“今晚在下費盡周章,將殿下請到這荒郊野地來,是因為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要見您。”

  “誰?”曹丕大惑不解。

  司馬懿輕輕咳嗽了一聲,舉起手掌來凌空連拍兩下。只見老君殿內的那座神像之後,突然轉出了一個人來,緩緩走到他倆面前。曹丕一驚,來人竟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陌生宮裝少女。他一臉愕然地轉頭看着司馬懿,不知該從何問起。

  司馬懿微微欠了欠身,道,“這位青芙姑娘就是丞相府王夫人的貼身侍婢。”曹丕一聽,這才明白過來。王夫人是父相近來最為寵愛的侍妾,其聰慧賢麗連自己的母親卞夫人也自愧不如。但他自己一向與王夫人交往甚少,也不知她今日派侍婢前來相見是何用意。

  司馬懿向青芙微微笑道:“王夫人有什麼話需要你轉告中郎將的,就請如實講來。”

  青芙向他倆躬身深深一禮,道:“我家夫人托我前來與殿下相見,就是向大殿下表明兩層心跡:一、我家夫人將全力幫助大殿下立為世子;二、希望大殿下正式成為世子之後,對我家夫人和兒子曹干要多加關照。”

  曹丕聽罷,面色一正,肅然道:“蒼天在上,曹丕在此立誓:王夫人今日相助之恩,曹丕日後必當湧泉相報,永不食言。”

  青芙點了點頭,又施了一禮,道:“青芙代我家夫人謝過大殿下了。我家夫人還有要事告訴大殿下:近日丞相深夜秉燭親筆書寫了十三封玉匣密函,就魏世子立嗣一事秘密徵求了荀攸、崔琰、毛玠、桓階等十三位大人的意見。據我家夫人留心觀察,荀攸、崔琰、毛玠等六位大人贊成大殿下立為世子,楊俊、魏諷等六位大人贊成二殿下平原侯立為世子,只有太中大夫賈詡一人尚未函復作答。丞相對此一直猶豫不決。我家夫人請大殿下速速行動,爭取趕在平原侯之前將賈詡大人結納下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啊?”曹丕和司馬懿都吃了一驚。沒想到曹丞相已經這麼快就出了手,竟然面向朝中各位元老重臣秘密函議此事!

  曹丕一驚之餘,斜眼看了看司馬懿。司馬懿緩緩說道:“殿下勿憂,賈詡大人那裡的問題,就交由在下替你去全力解決。”

  聽得司馬懿這般主動請纓,曹丕心頭頓時一松。

  如果問東漢末年政壇上真正最厲害的“不倒翁”是誰,相信每一個漢室臣民都會毫不猶豫地回答:賈詡。曹丞相將賈詡納為自己四大謀士之一,對他幾乎是言聽計從,無諫不取。賈詡就這樣憑着自己的卓越才識,成為了與荀彧、荀攸、程昱三人齊名天下的謀略大師。

  然而,身為謀略高手的賈詡現在就遇到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他收到了曹丞相的玉匣密函,裡邊竟是曹丞相詢問他該立哪個兒子為嗣的親筆信。賈詡已經老了,再也不想涉足這複雜得令人可怕的宮廷紛爭中去。他只得用一個“拖”字來應付曹丞相的玉匣密函。

  這日下午,賈詡正在府中閑坐閱書,接到僕人來報:丞相軍司馬司馬懿特來謁見,有事求教。

  司馬懿進了賈府,看到裡邊一切傢具擺設均顯得極為簡樸,毫無奢華之氣。他深深感到了賈詡在這一派清簡樸素氣象後邊隱藏着的韜晦之意。賈大夫自投奔曹丞相之後,常常閉門不出,謝絕交遊,非因公事不見同僚——這一切都是賈大夫身處亂世而不得不為的自全門戶之策啊!而今天賈大夫能破例答允並迎接自己的登門來訪,實屬難能可貴。至少,賈大夫對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丞相府軍司馬降格相見,也委實算是對自己禮讓三分了!想到此處,司馬懿不禁暗暗嘆服賈大夫的慧眼識人之術。只要賈大夫能一直保持這樣犀利的眼光,他就永遠不會在複雜無比的宦海紛爭中處於下風。

  思忖之間,司馬懿不知不覺進了賈府前廳。只見賈大夫一身儒服,滿面微笑,熱情地迎了上來。司馬懿受寵若驚,急忙躬身深施一禮,道:“賈大夫親迎之禮,折殺小生了。”賈詡連稱不必多禮,笑道:“司馬公子今日光臨寒舍,老夫十分高興,卻不知司馬公子為何而來?”

  司馬懿開口欲言,忽又目光一轉,看了看前廳中的賈府僕人,卻不再發話,神色有些窘然。賈詡見狀,立刻會意,咳嗽一聲,揮了揮手,讓前廳中的僕人全部退了下去。隔了片刻,賈詡才道:“此時廳中已無他人,司馬公子可暢所欲言,老夫洗耳恭聽。”

  司馬懿微微一笑,道:“小生素聞賈大夫喜好收藏珠玉,而且識寶之術極高,因此帶了一件玉玦過來,請賈大夫幫着辨認一下真偽。他們說這玉玦乃是當年周文王請姜太公出山時送的聘禮之一,價值連城,堪稱稀世奇珍。還請賈大夫細細審視一番,小生在此不勝感謝。”他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了一方紫檀木匣,放在廳內香幾之上,輕輕地打了開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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