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羊

　　村主任走進劉六指家時，劉六指一家正在吃晚飯。劉六指一見是村主任，忙抬臀打招呼：“噢，村主任啊！稀客，稀客！您坐啊！”劉六指將自己屁股下坐得熱烘烘的椅子挪到了村主任跟前。

　　村主任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劉六指湊到村主任面前，張嘴露出兩排黑乎乎的牙齒，說：“主任，您再吃一碗？”

　　村主任受不了從劉六指嘴裡噴出來的臭烘烘的口氣，不無厭煩地用手扇扇鼻子，說：“不了，剛吃過。”又指了不遠處一張凳子，說，“你也坐吧。”劉六指便搬過那張凳子，像個小學生般規規矩矩地坐在村主任跟前。村主任掏出一包硬殼子的香煙，扔了一根給劉六指，說：“這一根要三塊多錢呢，你嘗嘗。”

　　以前都是劉六指給村主任敬煙，現在一下倒過來了。劉六指有點受寵若驚了，說：“主任，咋能讓您破費！”

　　村主任說：“讓你抽你就抽，別口羅口羅唆唆的。”

　　劉六指便點上，美美地抽了一口，不無討好地說：“村主任，您有何貴幹啊？”

　　村主任說：“哦，是這樣的。聽說，你家那隻叫什麼‘薩福克’的雜種羊懷仔了。俺來看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說起來，這隻羊還是俺幫你家爭取來的，俺這一村之長當然得關心一下。”

　　今年開春時，縣裡畜牧局掛鈎到村裡扶貧，村主任選了劉六指家跟一位副局長結對子。副局長送了一隻羊給劉六指，說是從澳大利亞引進的優質良種羊，叫什麼“薩福克”，這種羊個頭大、繁殖力強、生長又快，叮囑劉六指要好好養它，用不了幾年就可靠它脫貧致富。

　　劉六指訕訕笑道：“村主任，您消息真是靈通，俺家的那隻羊確實是懷上仔了。”

　　村主任“哈哈”乾笑幾聲，說：“這就好了，是這樣的，俺那女人聽說你家羊懷了仔，就一直念叨着要養一隻，俺被纏得沒法子，這不只能來求你幫忙了。”

　　劉六指拿煙的右手靠大拇指旁的那根贅指急劇地跳了兩下，劉六指每逢心裡頭緊張，右手上那根贅指總會無法控制地跳動起來。

　　劉六指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小事一樁，村主任您放心，俺家母羊生了仔，俺立馬第一個給您家送去。”

　　村主任笑了，拍拍劉六指的肩膀，說：“當初俺要把你定為扶貧對象，其他村委都反對，事實證明俺沒看走眼。好了，俺有事先走了，明天，你到村委會領張表格，最近上面又有幾個扶貧指標，你家還定一個。”

　　劉六指低眉垂眼將村主任送走了，回頭關了門，臉馬上拉成一條大苦瓜。劉六指老婆在一旁說：“他爹，計算村主任在里，今天你已答應七人要給他們羊仔。這羊又不像豬，能一嘟嚕生它十多隻。到時，你拿什麼給人家呀？”

　　劉六指無可奈何地說：“你以為我傻呀！可那些找上門來的，都是咱這地方廟裡的各路神仙，咱誰都得罪不起呀！”

　　劉六指老婆說：“那該怎麼辦呀？”

　　劉六指突然惡狠狠地道：“俺自有辦法。狗日的，樹還沒栽呢，摘桃子的手倒伸出一大片來。”

　　第二天，村主任路過劉六指家門時，看到劉六指一家正熱火朝天地在忙着殺羊脫毛呢。村主任立住，問劉六指：“這沒年沒節的，你殺什麼羊啊？哪來的羊啊？”

　　劉六指抹了一下臉上沾染的羊血，苦着臉說：“這不沒辦法的事，家裡幾個孩子如狼似虎的，寡湯寡水吃怕了，都餓吼吼地要吃羊肉。俺被纏得沒法子，只好把那隻‘薩福克’宰了。哦，村主任，您晚上到俺家來吃羊肉啊！”

　　村主任臉陰了下來：“劉六指啊劉六指，這隻羊可是你家脫貧致富的法寶啊，宰了它，你家可就斷了財路。你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一輩子都是窮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