噘嘴肉

　　寧喝笑臉粥,不吃噘嘴肉。四大爺看了看媳婦半晴半陰的臉,又使勁嗅了嗅火鍋里的剁椒魚頭飄出的香氣,一跺腳,啥話也沒說,轉身踱出門去。

　　兒子正在客廳里打杯筷,見爹的身影晃出了門,急忙忙趕出門來喊道,爹,就要開飯了,您上哪去？四大爺鼻子一哼,你爹可不是來吃扒皮子飯的！

　　媳婦不陰不陽接上一句,喲,這貓子不吃魚,怕沾腥是吧！媳婦這話有講究,按分家時的規定,四大爺過了今夜,才歸他們接過來,三個兒子,一家養四個月,誰也不能壞了規矩,四大爺更不能！

　　兒子瞪了媳婦一眼,不就一頓飯嗎？爹年輕時是出了名的魚貓子,愛吃魚也會弄魚,要不是爹撈魚摸蝦在行,只怕他們三個兒子還住着土坯房呢。

　　可這飯,是請客飯,一個糟老頭摻和在裡面,人家會不高興的！媳婦一張口,兒子就收了腳,站在門檻上,望着爹的背影走遠了。

　　今兒這飯,他請的是村主任,那魚塘到期了,他想延包,可村裡出了新規定,延包可以,得一次性交二十年的承包費兩萬元,他們手裡還短五千元錢,想跟村主任求個情,緩幾天再補上。反正,只遲日子不遲錢,村裡也不急等五千元錢下鍋吧！

　　魚頭在鍋里沸騰着,村主任還沒來,他們不急,當村主任,哪能沒點事纏身呢,千煮豆腐萬煮魚,這樣喝起魚湯來味才長。

　　媳婦又往魚頭火鍋里加了一把花椒,迴轉身,見男人還望着門外發獃。就上去推了一把說,古人講了的,立不中門,行不履閥,你倒好,站在門中間不說,還踩着門檻,像個迎客的禮數嗎？兒子側過身,你還曉得古人的話啊,那古人還說屋檐滴水看得清,後人照着前人行！小心將來你兒子長大了刻薄你。

　　媳婦惱了臉,那你有本事把村主任辭了不請,請你爹來,看你爹能讓村裡同意緩那五千元錢不！兒子不做聲了,爹沒這能耐,他知道,爹除了撈魚摸蝦,最不會跟人打交道了,要不媳婦不會不留他吃飯,怕他說不上腔,把事給弄黃了。

　　村主任到底來了。卻是晌午的光景,那魚頭火鍋還沒動,媳婦心裡雖說憋了氣,但臉上還是笑模笑樣的。

　　兒子忙敬茶,上煙,遞凳子。村主任說我中午見着四大爺了！是嗎？兒子嚅了下嘴,媳婦一臉緊張,他說啥呢？村主任打小跟四大爺學過撈魚,差點給四大爺當了乾兒子。

　　說想到我家喝碗稀粥,結果把你的好場合耽誤了！村主任說完哈哈笑,這四大爺還挺有意思的,明曉得我媳婦去了娘家,硬要我熬稀粥他喝。爹咋這麼不曉得事呢,老糊塗了吧！媳婦急忙埋怨起來。

　　說哪兒呢,四大爺可不糊塗,咱們爺兒倆喝得高興着呢！村主任說你們不知道,早先我不曉事時,經常跑四大爺那兒熬稀粥喝呢,四大爺還用小貓魚和面炸了給我吃,香啊,差點把我也變成個魚貓子！

　　兒子苦着臉笑了一下,咂了下嘴巴,爹的面炸小貓魚他小時候可是頓頓吃的。村主任看他苦着臉,就拍了拍他的肩說,你那魚塘的事今兒個定了,你交一萬五就簽合同！那餘下的五千我們一定一年後補齊！媳婦急忙表態說。

　　補什麼補？村主任一愣,四大爺中午幫你們送了五千啊,他沒告訴你？兒子張大了嘴,難怪爹今兒趕巧來了他家,要擱平時,請都請不動的,四大爺很看重規矩的一個人。

　　那五千元,是三兄弟分家時抽給爹的棺材錢呢！都怪那該死的魚頭火鍋,要換粗茶淡飯他沒準坐下來吃了！他怕媳婦罵他天干無露水,人老無德性,老來還貪嘴頭子食呢。兒子心裡一陣難受。

　　我爹中午真的很高興？兒子不放心,又追問了一句。有什麼不高興的,我可是在心裡把四大爺當乾爹待的。村主任白了他們兩口子一眼,乾爹說了的,寧喝笑臉粥,不吃噘嘴肉,換個家,大魚大肉他未必看得上眼,當了一輩子魚貓子,還在乎幾個魚頭？

　　村主任說完這話,拍了拍屁股,走了。剩下兩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兩雙眼睛白生生的,像火鍋里沒有半點生氣的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