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瘋枝

　　咔嚓一聲,伴着四喜的咬牙切齒聲,一根長勢豐茂的棉枝被剪斷了，是瘋枝！啟秀打地頭路過,看見毒日頭把四喜背上都曬出鹽花了,啟秀就把花傘移到四喜頭上,不要命了呢你,今天高溫達四十度,想中暑啊！

　　四喜放下剪刀,用搭在肩頭的毛巾蹭一把汗,我倒是想中暑,可咋就中不了呢？這話一點也不矯情,男人活到四喜這分上,比中暑強不到哪兒去,黑王寨有句老話,男人有三怕,破房，漏鍋，病婆娘,這三樣四喜都佔全了，日子的艱難就可想而知了。

　　說的什麼話啊,能在世上磨,不在土裡沃！啟秀彎下腰來,打瘋枝啊這是？是的,打瘋枝！四喜剪刀一伸,又一根瘋枝咔嚓一聲斷了,把營養全佔了,不結果,我留它做什麼啊！四喜嘴上麻利，動作卻不咋的，剪枝是女人乾的活計，偏偏他的婆娘下不得地。

　　這話啟秀聽着不高興了,你說我姐是吧,她是嫁給你了才生病不能養孩子的,又不是在娘家起的病！四喜臉一紅,你想哪兒了妹子,我說這瘋枝還有這腳葉呢！四喜知道啟秀跟自己婆娘是未出五服的妹子,打小就好得像一個人，要不,兩人也不會一起嫁到寨上來！

　　喲,我說啟秀幹嗎跑那麼歡,原來給人送溫暖來了！一個聲音在田盡頭響起來,這熱的天,送溫暖不合適吧,瞧我這腦袋瓜,應該是送甘霖才對呢！啟秀懶得回頭,她聽聲音就知道是合珍,兩人一同趕的集,合珍嘴長,張三碰見了打情,李四撞上了罵俏,連踢上塊石頭都能扯上三句狗尿騷，啟秀就先走了。

　　咋的,買上鐮刀了？啟秀問的這話只有黑王寨的人能聽懂,意思是兩人說的話太長太纏綿了,要用鐮刀才能割得斷。買上了也不捨得割斷你們啊！合珍嘴上向來不輸人,我這人你又不是不曉得,心善着呢！

　　心善？啟秀反譏說,是黃鱔的那個鱔吧！黑王寨的人都曉得,黃鱔又奸又滑,很難抓住它,這話有損人的意思。合珍果然惱了,我要是黃鱔,你就成刀鰍了,出門不丟伴,丟伴不好看！自己想着歪心事,還把惡名往人家頭上推！

　　四喜插不上嘴，半天才憋上一句,合珍,你咋比瘋枝還惹人煩啊！喲,還曉得護人啊！合珍一轉頭,目標對準了四喜,我跟啟秀鬥嘴官司,燒不着你燙不着你,要你來心痛？

　　四喜沒話可答了,再往下扯遠點,他和啟秀就真有點不明不白了。倒是啟秀,索性放開來,咋燒不着他,燙不着他,他是我姐夫,你說他小姨子,他當然要心疼，當然得護着！古話說得好,小姨子的半邊屁股都是姐夫的,話說到這分上,合珍啞了口,人家關起門來是一家人,自己還真扯不過這個理。

　　悻悻的,合珍回了頭往家裡走,邊走邊丟下一句狠話,你要真想人家護,幫人家把瘋枝打完了再回屋。這話有狠氣，那地有兩畝呢，一時半會還真打不完！

　　啟秀一摔小花傘,你不說我也要打，打完你這個瘋枝！完了搶過剪刀咔嚓咔嚓打起枝來。使不得的,人家看了說閑話呢！四喜頭上的汗愈發趕點子往下淌,先前是熱出來的,這會兒是急出來的。

　　說什麼閑話,姐不說我不說,閑話就生不出來根長不出來芽,就像這瘋枝,一剪子下去,啥都沒了,無影無根的東西,誰信啊！再說了我這叫做幫理又幫親。啟秀很得意,陽光下，她的臉蛋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像五月的紅櫻桃,閃着誘人的光澤。

　　合珍沒人鬥嘴懶洋洋往家裡走,進了屋,連口茶水也懶得喝。男人見了,問,咋的,趕集趕出不得勁了？

　　合珍撇一下嘴,那個死啟秀,跟四喜合夥罵我是瘋枝呢？男人很奇怪,你跟她一起趕集,咋不見她到家來歇腳？啟秀回家得從合珍屋前過，每次趕集回來都在他家歇會腳。

　　歇腳,天生的賤命,這會在田裡幫四喜打瘋枝呢！合珍嘴一撇。啥,四喜棉花長瘋枝了,我前幾天看苗還小不能打枝的！男人不相信。這不下過幾天雨嗎？合珍一撅嘴,那苗不得瘋長！

　　怪我,太粗心！男人一巴掌甩在自己嘴上,跟着進屋摸出兩把剪刀來,還抓了兩頂草帽。

　　幹啥呢？合珍有點糊塗了。幫四喜打瘋枝啊！男人說,你先去,我再叫上幾個婦女,打枝是女人乾的活路,男人手拙,幹不了這個！

　　我幫他打瘋枝,你瘋了，不怕人家說閑話？合珍很委屈。黑王寨老老少少幫了這麼一輩又一輩人,誰說誰閑話了？男人火了,你當真是個瘋枝啊,吃人飯不想着說人話幹人事！

　　合珍挨了罵,不吭氣了，拿起剪刀戴上草帽出了門,門外太陽火辣辣的當頂照着。奇怪了,合珍想,自己今天咋沒點脾氣呢？要擱以往,她准得在男人臉上撓幾道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