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淚（陳宣章小說集）第三篇 龍吐珠

　　第三篇龍吐珠

　　（一）

　　甜善醫院院長書記會議的決定由佘百雅副院長落實。他右眼稍斜，鼻樑略塌，說話時習慣性地推推下滑的金邊變色眼鏡，使對方注意力集中在他鼻樑上。據說這副眼鏡很珍貴，眾人背地裡稱他“眼鏡”。他對岳錦鯉醫生說：“為上等達標，醫院必須組建病理科。鑒於醫科大學無臨床病理專業畢業生分配，只能進修培養。經篩選，決定派你去天麓醫院進修。因為你基礎理論紮實，手術經驗足夠，英語水平較高，可以大有作為。”

　　“我外科實踐五年，一年後要晉陞主治醫師，這時改行不合適。再說，病理科是清水衙門，不但無灰色收入，連獎金都少得可憐。昌寧區中心醫院病理科常常因獎金太少而不去領，有時還刷光頭。有個病理醫師競跳巢去當駕駛學校教練了。”

　　“這些都是小事，我們會給政策，保證你原來的收入水平，但灰色收入無法考慮。你好好想想：你在外科是小字輩，前面有多少人啊，灰色收入也是別人吃剩的。你改行后就是老大，主治醫師可按外科晉陞，自然轉行，以後就是科主任。再說，你是共產黨員，還有一個服從組織的問題。”

　　進修如期安排。進修前，岳錦鯉認真複習了有關學科知識。進修老師呂戊南博聞強志，聰明伶俐，是D市病理學會副會長。今年他帶六個進修生。以年齡排，岳錦鯉是小四。

　　“呂老師，多給我們講點吧！”他們異口同聲。

　　一旁的鄒醫生冷冰冰地說：“他煙抽沒了，提不起精神。”六個人趕緊湊份子，派小六去買煙。

　　“小六，我只抽金雙喜。”呂戊南叮囑。

　　“他抽香煙，你們聽講，今雙喜！”鄒醫生又冷冰冰地說。

　　“呂老師，吸煙有害健康。外面都在提倡無煙醫院，我們不如給你買保健食品。”

　　“市中醫院給吸煙者發戒煙獎。癮君子拿了獎躲廁所吸，差點火災。媒體採訪時，院長說是門診病人的家屬所為。我不吸，以後戒煙獎沒了。”

　　進修中，岳錦鯉發現這個專業有深度、廣度和極大的重要性。一個病人要病理診斷拍板決定預后；手術台上常要病理冰凍切片快速診斷決定進一步手術方案；病人去外院會診放療等必須帶病理切片；有些腫瘤還需病理特殊檢測進一步鑒定；她協助醫院在科室設計、人員設備等方面同步準備；同時，她也知道了呂戊南的底細。

　　呂戊南中專畢業后在醫學院病理教研室干技術工作。他母親是日語教師，所以中學讀的俄語不怎麼的，日語倒蠻流利。令人驚愕的是，對英語一竅不通的他背誦《英漢辭典》，竟通過了筆譯考試。他不懂韋氏音標，自己模仿俄語發音給26個字母標音，自稱“呂氏英語”。醫學院破格提他為助教。後來，天麓醫院需要病理醫師，醫學院就以他搪塞。現在，市病理界以資歷論，他是元老輩，有些病理教授過去還是他的學生。可是因文憑不硬，這麼多年科負責人未能任主任，職稱也主治到頭。因此他壓着鄒醫生晉陞，兩人關係很緊張。一個外科護士酷似他太太，和他婚外戀，結果他降級她調走。因前途渺茫、獎金微薄而名聲在外，進修生不斷，他就打起了進修生的主意。另外，病人會診很多，也有油水。

　　“我們呂主任會診，按規定你要挂號，到外科門診開病理會診單，自費付專家會診費。假如送一條紅雙喜，一切從簡。”進修醫生把病人家屬拉到邊上悄悄說。有的人拎不清，付了會診費，呂戊南就說此切片很難，要作特殊染色，病人需回去借蠟塊，還要付更多的錢；有的人送軟殼紅雙喜，呂戊南就說切片質量差，要重切。他得意洋洋地說：“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主動權在我手中。”小六問：“呂老師，你只吸金雙喜。這個怎麼辦？”呂戊南悄悄地說：“我叫醫院小賣部代售。有一次，我在上面作暗記，第二天又回到我手。”

　　進修以來，岳錦鯉認真學習，刻苦鑽研。她總是趁晾片之際，頂着沖鼻有毒的二甲苯氣味先閱片，自己初診，回家對照實例看書。第二天呂戊南診斷時，她會提出種種問題。有時把呂戊南問住了，他借故不答。因禮品效應，呂戊南查閱文獻后暗中給她開小灶。她作了大量學習筆記，積累諸多文獻卡片，還翻譯了兩本病理圖譜，準備回院大顯身手。

　　由於再次晉陞未果，鄒醫生氣憤過度，頸淋巴結腫大，懷疑惡性淋巴瘤住院檢查。呂戊南卻洋洋得意地去外地出席學術會議。科內日常診斷由小五帶回西鋼醫院，請他們沈主任出報告。

　　一個病人的子宮切除標本，沈主任診斷“惡性絨毛膜瘤”。岳錦鯉壓下報告不發，小五火了：“小四，你膽大包天，竟敢否定我們沈主任報告！”小六馬上去病房叫鄒醫生。

　　“標本子宮腔內有完整的胎兒，有滋養葉細胞浸潤的這張切片是着床部位取的材，所以不是惡性腫瘤。”岳錦鯉解釋。鄒醫生讀片后說：“此例報告讓呂醫生自己發吧。”後來，呂戊南請來沈主任，當面給徒弟講解此片，解除了病人誤治的危險，也顯示自己水平更高。但從此，呂戊南再也不給岳錦鯉講什麼新內容。他對小六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岳錦鯉四處奔波，八方酬謝，幫呂戊南出版了一本病理書，為他破格晉陞副高創造條件，卻因呂戊南要獨吞稿酬，岳錦鯉為落實對各方的承諾，反而與呂戊南結下怨仇。

　　（二）

　　回院時，病理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甄暉晟是檢驗師改行，已獲病理技師上崗證；一個新畢業中專生林玉珅正在培訓。科室裝修完畢，工作台光亮，桌椅櫃全新，沙發電器到位，一應物品齊全；脫水機、包埋機、冰凍切片機、石蠟切片機都是進口貨；一台帶電腦的高級顯微鏡連接着彩色打印機。岳錦鯉想：“院部下大本錢了。”甄暉晟閃着狡黠的目光透露，“眼鏡”獨自操辦，回扣豐厚，大多是美金。岳錦鯉問：“你何以知之？”甄暉晟一笑了之。

　　由於舊習慣，手術醫生還是把許多小標本扔進垃圾桶，病理科工作量不大。有一患者左踝菜花狀腫瘤，鴨蛋大。活檢切片診斷是鱗癌。“眼鏡”打電話要岳錦鯉去外院會診，因病人是他岳父。岳錦鯉十分自信，叫甄暉晟把切片送上去，願上哪兒隨便！後來病人作了截肢，無話可說。

　　上等達標正緊鑼密鼓地進行。各科都出去打聽評審者是誰？院部指示，評審前私請來院指點，可以報銷接待費和紅包。根據他院經驗，也有“預審”招待不到位，在評審時吹毛求疵，故意作難的。所以，院部這次很大方。岳錦鯉打聽到不是呂戊南和沈主任來，大大地鬆了口氣。

　　一個病人因膽結石作B超，發現肝臟三個轉移性腫瘤。轉醫大附屬醫院手術證實是類癌，系統檢查后，考慮原發病灶是曾經切除的闌尾，但是當初未作病理。病人家屬回醫院告狀，外科醫生以無病理科為由，卻被病人家屬一句話頂死：“為什麼不送外院做？”后協商賠款了事。

　　一天，門診徐護士長來科。“岳醫生，我右乳小腫塊，外科說指甲大，活動，肯定良性，門診小手術。我有點不放心，求你給我作術中冰凍診斷。”“沒問題！不過你去叫外科開冰凍診斷申請書。”

　　第二天，岳錦鯉一上班就叫甄暉晟開機等待，可半天未見送標本來，打電話問，答：“別費心了，包膜完整，良性。不做冰凍了。”“我們機器從上班開到現在，做一下吧，不收費，算我們練功。”護士長的先生拿來標本，冰凍切片卻是癌。外科醫生不相信。家屬馬上拿切片打taxi去醫大附屬醫院會診，結論：乳腺癌，淋巴管內有癌栓。這成了醫院的頭號新聞。

　　“眼睛”來科指示：“從速制訂病理標本的範圍，各科室該做病理而不做的一律追究責任。另外，院長說，你科獎金還是要和工作量掛鈎，否則別的醫技科室會有意見。不過，具體計算方法是我管，我有數。”“佘院長，我晉陞的事如何？”“根據文件精神，從外科晉陞可能有困難，你最好去院長家拜訪詳談。快到春節了，按慣例節后中層幹部任命，院長會考慮你的。弄得好，主治醫師的問題也一塊解決了。但是上次我岳丈的事你處理得很不好。”佘百雅眼睛在鏡片后發出神秘的餘光。岳錦鯉心照不宣。果然，因“沒有科主任上等達標要扣分”為由任命岳錦鯉為病理科副主任。主治醫師職稱也迎刃而解。

　　二級甲等醫院已定，病理科也上正軌，似乎一切太平，只是獎金太少而已。

　　外科花禮頌是“眼鏡”的得意門生，未來的主任，進修泌尿外科剛回來，將是醫院特色專業的創建人。他報了“陰莖再造”課題，已經是躍躍欲試的狀態，可老是不見合適病例。一天，郊縣青年袁達透來門診。他包莖，陰莖頭部膨大，龜頭和包皮之間充滿顆粒狀物。花醫生喜出望外，立即收入院準備手術，連押金都未到位，他親自給住院處寫了擔保。

　　陰莖大部切除標本，剪開包皮，岳錦鯉看不象陰莖癌：龜頭軟，大小正常，冠狀溝有許多疣狀物，各有長短不一的蒂。讀片也不象鱗癌。她打電話把花禮頌叫來，花禮頌愣了半天沒說話，就走了。“眼鏡”來了，說：“就按鱗癌發報告！”岳錦鯉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眼鏡”嚴厲地重複了一邊。

　　“我不能發！這要負法律責任的！”

　　“這是組織決定！”說完他甩門而去。

　　岳錦鯉自己掏錢請醫大附屬醫院出會診報告，診斷為尖銳濕疣。報告發到外科，但外科的再造術照常進行；區科技進步獎、區特色專科照常報請；病人感謝、媒體報道、專項獎勵、破格提拔——令岳錦鯉怒不可遏。她責問“眼鏡”：“這是醫療事故！為什麼術前不作活檢？為什麼隱瞞真實病理診斷？為什麼欺騙病人？”

　　“你冷靜！我們知道：大頭、小頭一樣重要，但是木已成舟，只能將錯就錯。對醫院，對小花，這是積極保護措施。對病人，對家屬，這是積極治療措施。現在皆大歡喜，有什麼不好？”

　　“醫學是科學，醫療有法規，醫生憑良心。不能胡來！”

　　“院部的決定，你必須服從。否則，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按黨章辦，我無所畏懼。”

　　“你知道花禮頌的背景嗎？他是院長的侄子。你的職務、職稱都是院長幫的忙，你不要忘恩負義！但是，小花的身份你不可泄漏。”

　　岳錦鯉聽說病人出院后其妻離婚，就給他發了封匿名信。事情就此鬧開。“眼鏡”氣急敗壞，對着鏡子咬牙切齒：“岳錦鯉，不把你‘淤井裡’，我不姓佘！”可是既理虧，又無據，再說當務之急是平息風波。“眼鏡”斜眼一轉，計上心來。

　　（三）

　　甄暉晟精心梳妝，對鏡自我欣賞：白紗鏤花外衣，肉色弔帶內衫，百折短裙露膝，萬縷長發披肩。她細細抹霜撲粉，輕輕描眉塗唇；頸胸兩腋略灑巴黎香水，鬢額耳後稍噴馬賽髮膠；左掌微壓青絲，右指慢扯衣角。頸掛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金鎖正面鏨着“艷陽暉晟”，反面卻是“皓月百雅”，她輕輕撫摸着八個字，回味無窮。

　　她打taxi來到“百靈閣”姍姍步入時，佘百雅和呂戊南早已翹首以待，望眼欲穿。舞廳里樂曲纏綿，舞池中伴舞翩躚。她剛落座，佘百雅手機振動。他離廳再回時，不失身份地致歉：“實在對不起，醫院急電。拜託之事由甄技師相告，務請費心。今晚盡興，由她買單。告辭。”

　　“聽說呂主任舞技高超，領教。”

　　“那裡那裡，貼面舞略知一二，慚愧。”

　　兩人起身入池。舞間，呂戊南問相求之事，甄暉晟卻簡而言之。“現在，我文胸內有一百美金，左右各五十。你敢拿嗎？”“我是務實高手，只要你有意，我奉陪。”“我是奉命而來，悉聽尊便。”“那我一定效力，包括撫你芡實。”起初，幽香撲鼻，纖腰微扭，撥雲撩雨，兩顆雞頭米硬起，頂得騷驢神搖意奪；現在，耳鬢廝磨，柔體緊貼，浪蝶狂蜂，一雙熱肉波輕揉，撩撥花爺魂醉骨酥。儘管舞池只有多面體旋燈閃耀彩光，終因心有顧忌，移步包房。在那兒，雖然不能“赤誠相見”，“倒行逆施”，卻仍可“直搗黃龍”，“淋漓盡致”。下一幕不堪入目，按下不提。

　　呂戊南的會診報告一到手，“眼鏡”對袁達透的態度生硬起來。誰知袁達透提出要醫大附屬醫院診斷。“眼鏡”和甄暉晟一密謀，馬上派車由醫教科小金陪袁達透去會診。醫大第二附屬醫院病理科主任看了呂戊南的診斷並讀片，發了報告，結果相同。

　　袁達透指天大罵匿名信作者缺德，向“眼鏡”道歉，千恩萬謝告辭。

　　當晚，百靈閣。佘百雅大誇甄暉晟：“寶貝心肝，你真聰明，偷梁換柱，移花接木，稱得上女諸葛。可惜晚了一天，否則也不會讓那個‘破驢’色財雙收。”

　　“沒良心的，有事想到我了，還命我干那種事。這麼久，你泡哪個妞去了？是不是手術室那個小妖精啊？”她醋意十足，撒嬌作嗲，朝他身上一靠。

　　“以防萬一，你必須毀掉標本、蠟塊、病理申請單和原始切片。我叫花禮頌把病歷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讓那張醫大附屬醫院會診報告見鬼去吧！”佘百雅軟語中透着殺氣。

　　月底，林玉珅匯總裝訂病理申請單時發現缺少，岳錦鯉隱感不好。一查，標本、蠟塊和切片也不翼而飛。報到醫教科，反而因“管理不善”被扣發當月獎金。以後，每月考評，各條各項常被扣分，什麼“科室混亂”，“質量較差”，“紀律鬆散”，“衛生落後”……月月扣獎，只扣主任。她常莫名其妙地被投訴服務態度不好。新年述職，又以編製為由撤消病理科，改為檢驗科病理室，主任也不復存在，一切科主任享受的待遇全部削去。更有陰損之事，岳錦鯉毫無覺察。例如：人事科暗中少算她幾個月工齡，她各項津貼、待遇都降一級。

　　有個病人，胃鏡活檢病理診斷胃癌，手術下來胃中無癌。外科醫生大鬧，要追究責任。醫教科大張旗鼓調查，發信招同一天作胃鏡檢查的其他12個病人，統統免費複查胃鏡，查找那個真正的胃癌病人，並聲稱，一旦查明，所有費用由責任人承擔。其中有一病人同一天病理診斷為胃癌，已手術證實，其餘11人複查仍然不是癌。於是，議論紛紛，謠言四起。

　　經DNA鑒定，那塊癌性胃黏膜不是這個病人自己的，再進一步鑒定，也不是那個胃癌病人的，變成“天外來客”。胃鏡室如釋重負，病理科罪責難逃。除必要工作外，就是開會，追查標本污染之源。病理取材是醫生和技術員一起乾的，根據病理申請單的字跡，是小林當班，以後所有步驟都是她操作。而甄暉晟那天是包埋、切片、染色、封片，毫不相干。但是，怎麼污染的？討論來追查去，毫無頭緒。根據規定，醫療事故涉及兩人或兩人以上時，職務職稱高者為主要責任人。最後裁定：岳錦鯉二級醫療責任事故；決定：降岳錦鯉為住院醫師三年，承擔10%賠償金，年度考核不合格，不與加工資。而小林僅扣當月獎金。

　　岳錦鯉趁機跳巢。“眼鏡”無奈，病理科托給甄暉晟，分配一女大專畢業生文晶煦進修病理。每天的切片由文晶煦帶去請呂戊南出診斷報告。呂戊南提出的高額經濟要求也如願以償。

　　（四）

　　岳錦鯉公公的老朋友邴嘉江是昌寧區中心醫院常務副院長，正急於招聘病理科學科帶頭人。他聽業內人士對岳錦鯉評價不錯，把她挖了過去，恢復她一切待遇，把檔案中的“小動作”都糾正了。當她的面，銷毀了醫療事故裁定和決定。

　　“小岳，還有什麼要求？”

　　“設備更新，制度完善，人員培訓，政策傾斜。”

　　“好，寫個詳細規劃，具體要求，我和院長研究后答覆。”很快，常院長批複：“統籌安排，三年到位。”自從岳錦鯉到職，病理科面目一新。

　　岳錦鯉發現，這裡有一個寶庫。中心醫院成立病理科已三十多年，積累十萬餘例資料。因建科醫師正統，科室仿照醫學院病理教研室建檔，所以資料基本完整。丈夫應貴東聽聞，說：“天文學家第谷·布拉赫一生積累大量天文觀測資料，但沒有總結。他的後任開普勒精通數學，分析研究，發現行星運動三定律，也為牛頓發現萬有引力定律打下了基礎。你可以利用這些寶貴資料做點文章。”應貴東是師範大學數學系副教授。他輔導妻子學“數理統計”。三年中，一篇篇論文應運而生，發表於二級以上醫學雜誌。

　　一天，岳錦鯉去外科作冰凍診斷前查房，正遇見袁達透在中心醫院住院作闌尾手術。她問了袁達透一些情況，心中已明白了大概。她又給袁達透發匿名信：“你為什麼不去醫大附屬醫院（不是第二）查病理會診記錄？甜善醫院有鬼！”結果，會診記錄的複印件弄到了，卻因事效期已過，狀告無門。“眼鏡”和呂戊南懷恨在心，狠不得一口咬死岳錦鯉。

　　一個53歲女病人，腹部皮膚腫物，直徑0。5厘米，門診切除標本病理診斷基底細胞癌。作擴大手術后，家屬借片去會診，呂戊南報告：基底細胞乳頭狀瘤。

　　“這事麻煩。”邴嘉江說。岳錦鯉有苦難言：“你派人去醫大附屬醫院會診，別說誰怎麼診斷。”結果和岳錦鯉診斷相同。病家不服，又去醫大第二附屬醫院會診，報告是良性棘皮瘤。邴嘉江如入五里霧中。岳錦鯉一看簽名說：“二附院皮膚科國內聞名，有獨立的皮膚病理室。醫院病理科很少有皮膚標本，偶有皮膚切片時，如診斷不了，要皮膚病理室發報告。你告訴家屬去請丘教授親自診斷。”結果一場風波平息。邴副院長也領教了病理醫生難當。

　　一個44歲男病人，十二指腸壺腹部腫瘤，請二附院專家來主刀。腫瘤直徑1。2厘米，包膜完整。主刀專家只認自己醫院病理診斷，標本被車送二附院作冰凍，電話報告診斷為平滑肌瘤。在手術中發現附近有個淋巴結腫大，但柔軟，取下送常規病理。二天後，岳錦鯉發現淋巴結皮質竇內有一片瘤組織轉移，立即電話通知二附院病理科，並把常規染色和特殊染色切片各一張急送過去，避免了他們石蠟切片誤診。

　　在市病理學會疑難病理讀片會上，一例切片常有多種診斷意見，爭論劇烈。在全國病理研討會的讀片會上也經常如此。更令人費解的，一張切片在不同時間由同一病理專家讀片（雙盲法），竟然診斷不同。病理診斷的人間差和時間差，已引起一些正直的專家重視，並有意識作了一些雙盲實驗。另外，還有一種“空間差”：一個腫瘤不同部位形態不同。當有局部癌變時，可因取材位置不同而發生診斷差異。某醫院外科和病理科鬧矛盾，把腫瘤切開，一半外送，一半內送，結果一個報良性，一個報惡性。鑒定專家說：“都對，良性腫瘤局部癌變。”某醫院一病人肺巨大腫瘤，兩次穿刺活檢，一次為鱗癌，一次為纖維肉瘤，手術后確診：肺癌肉瘤。但是，也有些病理專家為了自己的名聲和利益，反而利用“三差”折騰病家，貶低同行，甚至製造事端。在醫療改革后，因利益驅動，為搶生意，變得更加露骨和放肆。

　　在有的發達國家中，一城市設一病理研究中心，而醫院不設病理科，專家集中，設備節省，診斷手段高，誤差少，資料管理完好，利於政府監控。有的國家法定：“死者必須屍解。這也是他們醫學研究的優勢。“我們做不到，有沒有對策呢？”岳錦鯉常冥思苦想而失眠。無意中，她在丈夫的書堆中發現一本《模糊數學》。此書寫得通俗，越讀越有勁，就象迷霧中見到航標燈。

　　（五）

　　岳錦鯉迷上模糊數學，而且嘗試把模糊集合論應用於病理診斷。邴嘉江是學者型領導。醫院每一篇外投論文，他都認真審查，尤其是論文的英文文摘，他對句型、語法、單詞都紅筆修正。岳錦鯉的第一篇新型論文，邴嘉江面對面審稿，提問幾十個，終於放行。但論文被省醫學雜誌退回，因編輯看不懂，查不到同類文獻。再投《中華醫學雜誌》，卻以論著的重要版面全文刊登。

　　岳錦鯉立即給應貴東去電話報喜。回家，她見到書桌上有一異常美麗的盆花。

　　應貴東說：“這是我送的特殊禮品。它枝條細弱，深綠，四棱狀，象徵你婀娜多姿，尊重客觀卻頗具稜角。它四季常青，葉色濃綠茂盛，卵圓對生全緣，象徵你永遠年輕，事業有成，受丈夫支持。它花形奇特，色彩秀麗，花序下垂，象徵你思維獨特，成果優異而謙虛謹慎。”

　　“請教芳名。”

　　“龍吐珠。你看：高腳碟狀，緋紅似火的花冠從五裂膨大、雪白如玉的花萼中伸出，花柱和花絲很長從花冠內突出。頂生和葉腋生的聚傘花序上，紅白相嵌猶如游龍吐珠，因而得名。你現在是錦鯉躍龍門，天龍吐神珠。你和它都是世間奇葩。”

　　岳錦鯉羞澀地偎依在應貴東懷裡，看着盆花細細品味丈夫所說。

　　一篇篇新型論著發表，一處處學術會議宣讀，一本本專業雜誌介紹，一個個講座專欄評說。由於無現成的軟件包，她每篇論文都經過反覆的測試研究和繁瑣的數學計算，工具僅是微型計算器，付出了巨大的腦力勞動。相反，考慮到病理醫生大多不諳數學，為了推廣，在丈夫幫助下，她把一篇篇論文轉化為電腦軟件，還獲得醫學科技進步獎，被收入《科技成果彙編》。

　　中國科協《醫學和哲學》雜誌在封面上列入重要論著文題；全國中青年醫師醫學方法論研討會上當選為大會執行主席；兩年一次的全國病理研討會都邀請她出席；一些國際病理研討會也有她的身影；多部名醫大典收錄她的業績；中國數理醫學會選她為理事；八種醫學雜誌聘她為特約編委；她榮獲香港紫荊花醫學成果獎……在全國計量病理研討會上，大會安排岳錦鯉專題講座，時間不限。大會主持人昶寅璋教授說：“岳大夫，你從模糊數學的ABC講起，我們都是你的學生。”昶教授請岳錦鯉參加國家級課題研究，並每年撥給科研經費。模糊計量病理學被病理權威著作收入，列為專門章節。一個新的病理研究分支確立了！

　　醫院發表的論文中，她佔四分之一；有一年竟發表十篇論著。她的事業如日中天。她的副主任醫師職稱也沒有費多大週摺。

　　應貴東無意中把此事告訴系主任華詩達。華主任十分興奮地說：“許多應用數學專業學生感到前途渺茫。馬克思有句至理名言：‘一切科學只有在成功地運用數學時，才算達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這是多好的實例！請她每年為新生作報告。”

　　在報告中，岳錦鯉瞻望將來：“北京某單位利用模糊數學研究某權威人士肝炎診斷的思維規律，製成電腦診斷軟件。臨床病理中，經驗十分重要。把權威人士珍貴的診斷思維用模糊數學總結出來，以免隨肉體一起消亡，這是重要而緊迫的研究課題。那時候，權威的診斷軟件遍地開花，診斷差異大為減少，這不是病人的福音嗎？”

　　但是，習慣勢力的強大是很可怕的。一些病理專家說：“從1858年魏爾嘯《細胞病理學》至今，臨床病理就是經典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麼模糊診斷，那是騙術！病人開刀，癌就是癌，非癌就是非癌。臨床醫生需要報告是非分明，而不是模稜兩可。”呂戊南說：“還要我們這些老頭子幹什麼？她分明是要砸我們的飯碗！”……

　　比流言蜚語更厲害的是，市疑難病理讀片會上岳錦鯉的切片無人發言。呂戊南冷嘲熱諷地說：“你模糊一下就行了”，引來一片鬨笑。岳錦鯉的切片會診時，診斷差異發生率越來越高。呂戊南惡狠狠地說：“三個臭皮匠，咬死一個諸葛亮。”

　　岳錦鯉向丈夫訴說苦惱，應貴東寬慰道：“馬克思也說過：‘在科學的入口處，正象在地獄的入口處一樣，必須提出這樣的要求：‘這裡必須根絕一切猶豫；這裡任何怯懦都無濟於事’。病變從良性到惡性的個體發展是連續的，有諸多中間環節。腫瘤從良性到惡性的群體分佈是連續的，無任何絕對界線。這是客觀存在。哥白尼說地體運動，達爾文說生物進化，當初何嘗不或者幾被宗教家燒死，或者大受保守派攻擊。然而，地球還在轉動，生物還在進化。堅持真理需要勇氣和毅力。我永遠是你的堅強後盾。”岳錦鯉緊緊擁抱丈夫，熱淚盈眶。

　　（六）

　　邴嘉江即將退休，常院長讓他組建醫院採購中心。醫院一切採購，大到器械設備，小到墨水鐵釘，全部統籌，撤消所有倉庫，達到零庫存。常院長相信：一個學究用優選法、運籌學、系統論管採購，一定能制止受賄，堵塞漏洞，減少浪費。

　　但是這就堵了一批人的財路，這些人卻不是一般人。

　　黨委書記包庚藻兼業務副院長，接管了邴嘉江的所有差使。

　　昊天不弔，賢人遘慝。不久，新建的辦公樓牆壁開縫，門框變形，預製板斷裂，消防梯移位。經建築專家勘查，系偷工減料所致，定為危房，緊急撤離。包書記興高采烈，大做文章。包工頭沒有下落，施工隊早已解散。總務科長判刑，常院長因監察不力而下台。包書記推薦無黨派人士任副院長為院長，受市委統戰部讚賞，任命很快下達。包書記興高采烈，暗中揮舞‘八字方針’大棒：

　　趕：常院長撤職當天，包書記命邴嘉江馬上滾蛋，派他的姘頭、醫技支部白書記接管醫院採購中心。

　　撤：婦產科高主任出國探親超假，撤職。由王副主任升主任。

　　降：醫教科長是邴嘉江一手培養起來的，降為急診室主任，忙你的去吧！包書記的徒弟、外科閔主治醫生任醫教科副科長。

　　調：常院長一手培養起來的人事科長推薦到區衛生局任組織科長。包書記的徒弟外科肖主治醫生任人事科副科長。

　　退：一批老傢伙，到年齡的退休，不到年齡的待退休，到年齡回用的解除合同。

　　擠：不順手的中層幹部，千方百計，不擇手段，慢慢擠走。

　　拉：一些能拉的中層幹部儘可能拉，尤其是那些因堵塞財路痛恨邴嘉江的人，很快被包書記網羅過去。

　　進：包書記的徒弟軒主治醫生原已調到外院任副院長，急忙調回任副院長。另外，還不惜代價地招聘年青的學科帶頭人，填補中層幹部的空缺。

　　因招聘不到人才，而手下的住院醫師才畢業四年，岳錦鯉被列入“擠”的對象。

　　醫院人事大變動，引出許多人民來信，人大教衛辦派人下來調查。岳錦鯉的直言不諱，激怒了包書記：“只要是邴嘉江的人，一律趕走，不準拉！不要手軟！”

　　肺腫瘤病人已往都轉肺科醫院手術。這次是請肺科醫院專家來主刀。岳錦鯉收到冰凍診斷申請單就立即打電話到醫教科，要求請肺科醫院病理專家來做冰凍診斷，不準；術中送肺科醫院做冰凍診斷，更不準！手術時，醫教科閔副科長坐鎮病理科，如臨大敵。岳錦鯉事前翻資料，查文獻；讀片時，認真對照彩色圖譜。臨床診斷轉移性癌，鏡下有一些上皮性腺樣結構，內腔被間質擠壓成裂隙，究竟是癌還是肺泡上皮，難以鑒別。冰凍診斷報告：右上肺腫瘤，良惡難分。閔副科長說：“不行！良性就是良性，惡性就是惡。”“我無能為力。”“那你明天別來上班，辭職吧。”岳錦鯉想：“假如惡性，也就是掃一下淋巴結。假如良性，關胸，但是真是惡性，要第二次開胸。”所以她重出報告：右上肺腫瘤，符合轉移性癌，請進一步等石蠟切片報告。

　　兩天後，石蠟切片是錯構瘤，良性。岳錦鯉被撤職，到圖書室管醫學資料翻譯。沒有專業，沒有科研，沒有寄託，沒有方向，岳錦鯉對着“龍吐珠”發愣。

　　“岳主任，甜善醫院正招聘病理醫師呢。”有人向她透露。無可奈何，她回到甜善醫院。

　　（七）

　　“岳主任，你來了，我有主心骨了。”林玉珅高興萬分：“但是病理室已面目全非。甄暉晟早當了人事科長。文晶煦受不了呂戊南顧問的性騷擾，跳巢了。除了診斷，我管一切。每周三下午呂顧問來出報告。他一到，我就走。因為病理報告要一周才能出，手術病人住院周期長，上面來檢查，每次都挨批。要不，‘眼鏡’怎麼會同意殷院長調你回來呢。”

　　“怎麼房間少了？設備還好嗎？”

　　“取材室併入切片室，技術室併入診斷室，資料櫃、檔案櫃都放到走廊，兩間房都給檢驗科開發新項目了。我一個人也少打掃點衛生。電腦和彩色打印機在‘眼鏡’的辦公室。冰凍切片機被甄暉晟搞壞多次，溫度控制常常失靈，修了多次還是不行。顯微鏡保養還不錯。”

　　“沒有幾年，醫院變化真大。”岳錦鯉感嘆。

　　“花禮頌的妻子是婦產科醫生。他趁妻子值夜班，和小保姆亂搞，妻子離婚，後來又出了幾次醫療糾紛，花院長把他弄到區衛生局任醫管科科長。花院長養二奶，巨額資財來歷不明，被人舉報判刑。有人傳是‘眼鏡’想升院長乾的。后調來的殷院長因根基差，還讓‘眼鏡’三分呢。”

　　“檔案櫃、資料櫃在走廊里不安全，加鎖。”岳錦鯉每天下班前都要親自檢查，並把鑰匙鎖入自己抽屜。她一再叮囑小林，隨用隨鎖，千萬不可大意。

　　“眼鏡”指示：病理室單獨經濟核算。岳錦鯉到位后，工作量明顯上升，手術病人床位周轉快了，殷院長很高興，獎金政策也鬆了些。岳錦鯉無所謂，繼續她未完成的研究。

　　呂顧問的合同到期了，殷院長問：“是否辭了？”為了少些麻煩，有個擋箭牌；也為了省些精力，好專心研究，岳錦鯉提出保留顧問。殷院長說：“他享受的不是文件規定的顧問費。因為無病理醫生，沒有辦法啊。”殷院長尊重岳錦鯉的要求，最後三方議定：顧問費回歸正常標準。但顧問在時，岳錦鯉讓小林寸步不離自己。

　　一年一度，龍吐珠又花朵滿枝，白萼如玉龍張口，花冠似火球映雪。小林也養兩盆花：文竹和半枝蓮，分放在龍吐珠兩旁，更顯得龍吐珠艷麗嫻雅，超凡絕俗。岳錦鯉問：“小林，你為何喜歡文竹和半枝蓮？”小林說：“兩次晉陞考都未通過，反正我先生掙錢多，我這個‘半枝蓮’文足也。”

　　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谿，叔嫂爭鬥。殷院長年輕，但城府深不可測，似有堅強後台。他與“眼鏡”暗中較勁，慢慢擴張勢力。“眼鏡”負隅頑抗，漸漸招架不住。在上層明爭暗鬥的均衡期，病理室平靜了兩年多。岳錦鯉完成了原來研究課題，卻因無足夠原始資料，無法進行新的課題研究。一家全國著名醫學雜誌來信約稿，題目是：《臨床病理誤診的原因及對策》。她詳細分析了病理組織形態的客觀模糊性和病理診斷思維的主觀模糊性，並提出了對策。

　　當人事科長繼醫教科長、財務科長被殷院長派人取代后，“眼鏡”終於決定暗中拆台。甄暉晟不願去信息科當副科長，在“眼鏡”的指使下回檢驗科當副主任，但她的職稱仍是檢驗師。殷院長的妥協條件是內聘她為主管檢驗師。因知她和“眼鏡”都是蛇蠍心腸，又狼狽為奸，檢驗科主任跳巢走了。甄暉晟成病理室的頂頭上司，經常來關心關心，檢查檢查。因她在病理技術室多年，每次都能吹毛求疵，挑出不少毛病。雖然全是小林的工作質量問題，扣獎金卻是病理室全室。小林堅持要個人承擔，岳錦鯉堅決不讓。

　　一天，乳房腫物冰凍，機器故障，溫度不穩定，好不容易製成切片，卻厚了。病人腫物小而深，冰凍前查房時很難摸清，鉬靶拍片較明顯。標本一半留作石蠟切片，冰凍的一半已剩不多。鏡下可見早期導管癌。正好下午顧問來，讀片同意此診斷，並叫小林以後把蠟塊送過去進一步作病理免疫酶標。石蠟切片時，小林修蠟塊手重，多修了些，切片上癌就不太明顯。擴大根治術標本上未見淋巴結轉移。呂戊南的免疫酶標病理診斷：癌細胞分化較差，預后不佳。岳錦鯉抄發報告后對林玉珅說：“此人癌雖小但緊貼胸大肌，分化又較差，複發率高。”

　　由於長期坐着讀片、看書、寫字、計算，神經高度緊張，機體很少活動，岳錦鯉的血管硬化，只是自己從未注意，也從未作檢查。有時頭痛、胸悶，就以為勞累；左上腹不適，就吃兩片胃舒平。今天有點不舒服，她對着三盆花默默出神，想：“人生在世，究竟為了什麼？為名？為利？為享受？為子女？古今中外的視死如歸者，他們為了什麼？為信仰？為事業？為理想？為真理？文天祥《過零丁洋》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是，多少共產黨幹部倒在金錢美女面前；為了虛名實利，為了自身享樂，為了妻兒後代，敢於以身試法。”她吞了兩片胃舒平，喝了半杯溫水，似乎好了許多。

　　（八）

　　甄暉晟在她單人辦公室接待呂戊南。“呂主任，透露一點小道消息，你的顧問快到頭了。岳錦鯉不想再留你了。以前你在這裡獨當一面，錢也多，太令人難忘了。”她注意他的反應。

　　“我有什麼辦法？敝人有奶便是娘，金錢就是爹。”呂戊南聽出她話裡有話，試探道。

　　“辦法要人去找。你把今年的切片查一遍，還找不出一例半例來？”

　　“這娘們很精，恐怕難找破綻。”

　　“雞蛋裡挑骨頭！只要有一點縫，我就有辦法下個蛆。也不用你赤膊上陣，醫大二附院病理科教授簡洋是區衛生局局長助理花禮頌的姑夫。當年，花禮頌對岳錦鯉的仇，你也有份。難道你忘了？”

　　“眼鏡”指示：病理科今年重點考核診斷質量，由顧問檢查評定。

　　幾天後，病人方玫玉接到匿名電話：“你不是癌。借片去醫大二附院簡洋教授會診。”簡教授出報后，又寫條子叫病人去腫瘤醫院病理科找余教授會診。結果都否定癌。

　　岳錦鯉說呂顧問前後都看過，還有免疫酶標報告作證。可是呂戊南否定讀過片，說免疫酶標報告是他科醫生蓋他的章，他並不知此事。醫院醫療事故鑒定小組聽取岳錦鯉敘述，並詳細檢查病歷，結論：不是醫療事故。病人鬧得很兇。區衛生局副局長花禮頌專管此事，不但承認是醫療事故，而且讓病人報賠款數額。病人要五萬，花禮頌說：“以前我區最高賠二十萬，你就創個記錄，二十一萬吧。”殷院長在落實上級決定時，只承認醫療糾紛，對數額無權變動。

　　“眼鏡”找岳錦鯉宣布處分決定時，她一股氣血上沖，昏了過去。清醒后，她知道自己血壓很高，開了病假回家。在汽車站，他吃了兩片降壓靈。上車后，她扶着欄杆，面色蒼白，頭暈眼花。快到家時，車一轉彎，她倒地不起。拉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應貴東清理她的遺物時，正好收到她的印刷品，那篇約稿刊登了。他捧着龍吐珠，心潮澎湃：“錦鯉啊錦鯉，你漏了一條最重要的病理誤診原因：醫護人員關係的社會爭鬥性。毛澤東說，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可是，現在把兵法中陰謀詭計尊稱為謀略計策，介紹給各行各業，造就了一大批社會蛀蟲。信仰危機，道德水平下降；內外勾結，經濟犯罪上升。吸毒嫖賭，拐賣人口，包養二奶，刑事犯罪頻發，社會惡瘤四起。這是你模糊計量能算得清的嗎？”

　　第二天，龍吐珠枯萎了。應貴東倒盆發現，四條碩大的蚯蚓纏繞破壞根系，已無轉機。“唉，天龍鬥不過地龍。四人幫，三公一母，見鬼去吧！”他用力踩扁蚯蚓。但他不知：蚯蚓是雌雄同體。

　　他把龍吐珠焚燒成灰，落葬時裝入岳錦鯉的骨灰盒。墓碑上刻着：模糊計量病理學的創始者岳錦鯉之墓。他深知，這比“愛妻”兩字更為重要。

　　不久，方玫玉因未繼續治療刀口鼓包，在腫瘤醫院手術證明乳癌複發。而簡洋卻說是新生之癌。整個乳房連胸大肌、胸小肌都切除了，還會新生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多年後，一個外國病理訪問團來華。一著名學者提出要見岳錦鯉教授，竟無人知曉。一打聽，此人早已銷聲匿跡。外國學者執意要見，經幾番周折，終於弄清在D市。可是，迎接他的卻是一個墳墓。

　　據公墓管理員記憶，下葬那天傍晚，墓上落下一隻受傷的孤雁。他們細心照料多日，後來向北飛去。陪同人員吟唐朝盧綸詩句：“露如輕雨月如霜，不見星河見雁行。”

　　這時，墓前一個男子吟：“塋群碑林對地哭，身單影只向天祝。孤雁翅傷情可憫，不見錦鯉龍吐珠。”吟完飄然而去……

　　（修改稿）2007．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