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悔

　　《懺悔》

　　文/紅碩

　　神父說，這個星期你是第四次來了。

　　我說，我犯的錯太多了。

　　神父說，你可以一次性說完。

　　我說，這個有點難，因為我犯下的錯在時間和空間上是對立的，站在這裡懺悔的我不可能預測到出了教堂以後再犯什麼別的錯誤。

　　神父說，好吧，願主聆聽你的懺悔，寬恕你的罪惡，救贖你的靈魂。

　　我說，謝謝主，謝謝神父。

　　神父說，開始你的懺悔吧。

　　我紋身了。

　　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在這點上我不是一個孝子，我不該主動拿着錢讓別人用一些亂七八糟的儀器在我身上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知道錯了，想洗掉，可醫生說會留疤。

　　我本來下定決心想要用行動證明我是一個孝子，但醫生的那句話卻讓我突然猶豫了，我想，故意在身體上留疤痕不是一個孝子應該做的事情，拿錢糟蹋別人的勞動成果更是一個可恥的行為。再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紋身也算是一種藝術，為藝術獻身應該沒有錯吧？

　　最後，我沒洗。

　　神父說，就是這個芝麻點的事情讓你受到良心的譴責嗎？

　　我說，是。

　　神父說，主會原諒你的。

　　我說，那我是個孝子嗎？

　　神父說，是吧。

　　我說，神父，你是主的代理人，連你都不能確定我這個虔誠的教徒是不是孝子嗎？

　　神父說，主是創造人類的神，是無上的存在，之所以不用肯定的語氣肯定你的行為是對是錯，是因為主知道善與惡沒有明確的界限，你懂嗎？

　　我說，懂了。

　　神父說，還有讓你的良心受到譴責的事情嗎？

　　我出軌了。

　　以前我家裡很窮，是靠老婆發的家，老丈人是我的頂頭上司，別看我在外面有多風光，但是在家裡卻沒有說話的分量，就連親熱的時間都是老婆說了算。好歹我也是個男人，不能總被一個上了年紀的黃臉婆指東說西吧，其他的也就算了，可上床親熱的這件事應該是一個婦道人家的分內事吧，結婚還不是為了傳宗接代么，家裡要是有一個不能碰的媳婦，和去醫院做結紮手術有什麼區別？娶那個女人還不如自己蜷縮在衛生間里對着牆壁打飛機，那樣也不用整天受那個黃臉婆的鳥氣。

　　就是因為這樣，理性打不過獸性的我只好在外麵包了一個二奶。

　　神父說，人要潔身自好。

　　我說，我和小老婆之間的交易是純潔的金錢交易。

　　神父說，獸性打敗理性。

　　我說，男人的獸性都是被那些頤指氣使的女人逼出來的。

　　神父說，你錯就錯在理性上。

　　我說，為什麼？

　　神父說，你的理性讓你娶了那個老婆。

　　我說，神父說的對。

　　神父說，嗯，主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說吧，把你的懺悔說給正在雲端上站着的主聽，主會寬恕你的罪過的。

　　我受賄了。

　　老丈人是省規劃局的局長，和他女兒結婚以後，他就一直找機會提拔我，最後我坐上了市規劃局局長的位置。

　　小老婆有一個表哥是做房地產生意的，一次市裡決定新建一座文化體育館，建築面積很大，是市裡面所有的房產巨頭都垂涎的一個項目，因為要通過競標，所以競爭很激烈。小老婆的表哥答應只要我批准他做那個項目，就送我一套別墅，送我小老婆一輛跑車。

　　在此之前，在工作上我還是比較廉潔公正的，但我經不起小老婆的軟磨硬泡，最後還是在競標會上做了一些手腳，讓小老婆的表哥沒費多大的勁兒就贏得了項目合同。

　　神父說，紅顏禍水。

　　我說，嗯。

　　神父說，根本上是你的貪慾在作祟。

　　我說，慾望是人類進步的源泉。

　　神父說，不要試圖反駁主的觀點，主是一切法則的制定者，也是一切法則的維護者，主一直在注視着人間，那些反駁主的人死後都會下地獄，只有時刻歌頌主的功德死後才能上天堂。你知道了嗎？

　　我說，願主寬恕我口快的罪過，願神父替我向主求情。

　　神父說，你的態度比較虔誠，相信主是不會用神諭對信仰自己的子民下詛咒的。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受到良心譴責的事情嗎？

　　我殺人了。

　　小老婆說，你要是真的愛我，就在身上紋一個我。經不住她的哀求，我就拿着她的相片去了紋身店。前前後後一共紋了半個月，最後成形的卻不是我小老婆的樣子，乍一看像是一個沒臉沒身子的怪物，仔細瞅瞅才知道是身上的肉太多了，一哆嗦肉就能把臉和身子全嵌到裡面。

　　有一次回家老婆脫光了我的衣服想要親熱的時候，發現了我身上的紋身，而且還是一個女人模樣。在她的苦逼利誘下，我承認了在外麵包養二奶的傳聞。她哭着鬧着要和我離婚，想讓他爸爸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撤銷我的一切職務，讓我變回原來的窮小子。

　　與其他吃軟飯的男人相比，我算是比較成功的一個，我不想靠女人生活，但是我別無選擇，走到這一步，我沒有回頭的餘地，也沒有再重新打拚奮鬥的精力了。老婆答應只要我和那個女人斷絕來往，她就不對外人說起這些醜事，畢竟壞事傳千里，誰都不會往自己的臉上抹黑。

　　當我想與小老婆撇清關係的時候，她說，她已經懷上了我的骨肉。但是在前途與親情之間，我狠下心選擇了前者。與小老婆商量無果之後，我動了殺心。

　　我殺了小老婆與自己那個還未出生的孩子。

　　神父說，再罪惡的人都有一份懺悔之心。

　　我說，神父，我是不是一個惡魔。

　　神父說，惡魔撒旦也是主的兒子。

　　我說，我本想握住主的手獲得救贖，卻被撒旦揮出來的一條溝隔開。

　　神父說，世間萬物都是由主的身體化成，人死了也會化為魂魄回到主的懷抱。

　　我說，我願在主的面前虔誠地懺悔，願主救贖我這個墮落的靈魂。

　　神父說，只要你跪在主的神像面前虔誠地禱告，誠心地懺悔，主就會用普照大地的光芒來凈化你的靈魂，用信仰的力量驅散縈繞在你頭頂上的夢靨。把你的罪都說出來吧，主會聆聽每一個子民的懺悔。

　　我是惡魔。

　　我把小老婆殺死了之後，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最後我想到了小老婆的表哥，他是一個只認錢不認人的人，我想他可以幫我。

　　小老婆的表哥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就用錢給我找了一個替死鬼，偽造了現場，騙過了查案的警察。本來我以為事情到這裡就會有一個了結，但我錯了，小老婆的表哥之所以幫我就是因為我是規劃局的局長，我對他還有利用價值。

　　文化體育館的建設材料需要簽合同的那家公司每月寫一份施工報告還有詳細的建築材料清單交給規劃局做批註，小老婆的表哥為了謀取巨額利益，就讓我與他一塊造假，偷工減料，賺取中間的差價。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做，他就會找人把我的醜事全抖露出來。我沒有辦法拒絕，只好同他一塊欺上瞞下。

　　結果體育館只建成使用了三年，一星期前在毫無預知的情況下突然坍塌，砸死砸傷了幾百人，看到事故現場有那麼多的白髮蒼蒼的老人哭着喊自己的兒子或者女兒的名字，我都感覺我不是人，連畜生都不如。

　　我也是一個兒子，知道孝敬自己的父母，也知道為人父母要心疼自己的孩子。我不是人，不是人。

　　一個星期過去了，上面派人查這場事故的始作俑者，小老婆的表哥已經被公安局扣留了，我想自己離那個期限也不遠了。在進去之前，我只想把自己的懺悔說給主聽，祈求主來世讓我做一個好人。

　　神父說，冤有頭債有主，一切都是因果。

　　我說，主會寬恕我的罪過嗎。

　　神父說，主會寬恕自己有罪的子民的。

　　我說，謝謝主，謝謝神父。

　　神父說，你的小老婆是最可憐的，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卻被自己孩子的爸爸殺了。她讓你紋身，你去做了，說明你愛她，你殺她說明她與你的前途相比微不足道，只能說你更愛你自己。

　　我說，我知道錯了。

　　神父說，每個人都有罪，大多時候人犯罪都是因為前面無路可走，後方無路可退。

　　我說，我對不起父母，不是一個孝子。

　　神父說，從主創造出人類的那一天起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意義上的孝子，大多時候，說自己是孝子的人都是虛偽的，標榜自己清高的人都是無能的。

　　我說，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去紋身。

　　神父說，人都是把事情做完以後才知道自己錯了，但是下次再遇到同樣的事情，還會再犯錯的。人是主創造出來的最富情感的動物，卻又是最複雜的動物，與其他動物相比，人類總喜歡在一個地方跌倒之後，站起來換個姿勢再摔下去。紋身只是你犯的錯裡面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但命運總是被一些細節改變。主才是這個宇宙中的神，只有相信主的存在，才能改變自己命運的軌跡。

　　當我聆聽神父的教誨時，教堂外面傳來了警笛聲。

　　當我戴上手銬即將被警察帶走的時候，神父從後面追了上來，他手裡拿了一本聖經，塞到了我的衣服中。

　　神父說，願主保佑你。

　　我說，謝謝主，謝謝神父。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