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薹的菠菜

　　三月菠菜起薹子,壓死兩個老驢子!幾天沒到菜地,德英大媽的菠菜就起了一尺多高的薹,還開了花,德英大媽一人過日子,吃不過來,這菜就只能餵豬了!割了滿滿一籃子菠菜,德英把籃子送上肩,歪歪斜斜往家扛。

　　老驢子還沒壓死啊！有玩笑聲從身後響起,德英不回頭也知道是群秀,兩人是妯娌,經常開玩笑的妯娌。老話說是壓死兩個老驢子呢,加上你才會壓死的,我一個,閻王爺不收啊！德英放下籃子,就勢在田埂上一坐,群秀也坐下來,嘆口氣,咱倆真是壓不死的老驢子呢,死鬼男人都走這麼多年了,還不把咱們收了去！

　　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你以為那死鬼還記得你？德英一撇嘴,給了群秀一句。我服侍他一輩子,他敢不記得！群秀氣恨恨地,下輩子他再倒了床,看我還給他端茶遞水？

　　也是的,群秀男人卧床五年才咽的氣呢,把群秀磨得都只剩一把骨頭了,遠遠看,可不就是棵起了薹的老菠菜？你還嫌沒把罪受夠啊！德英杵了群秀一指頭。群秀老着臉皮笑了一下,一臉的核桃紋兒,我就不信你捨得你那老頭子！

　　德英咬了咬牙,下輩子啊,我就是當一輩子老姑娘也不找他,這輩子我可把苦吃夠了,黑王寨誰不知道他啊,只曉得公家,不知道自家！德英男人在村裡幹了一輩子,得罪過寨里不少人,為此,德英沒少看寨子里老老少少的臉色。

　　他那人,也太較真了點！群秀嘖了下嘴,人家說是親有三顧,他倒好,樣樣苦差事都給他兄弟顧上了身,害我們也跟着挨罵！得,別提了,幸虧他們走得早,落得咱們耳根子清靜！德英擺了擺手。

　　兩人就不說話了,德英從口袋裡摸出一把炒蠶豆,兩人牙口好,就咯嘣咯嘣嚼起來,田埂下面是一個大沖,已有人在田裡忙碌着整秧田了,三月,犁耙水響的季節呢！可惜,兩人沒聽見水響,衝上的水塘,這麼多年沒人管理,早淤滿了泥,關不住水了,水淺得只能蓋住腳面,放點水吧,只能細細往下滲。

　　有罵娘聲從衝下傳了上來,狗日的，這年頭,村幹部都不管村裡事了！人家都管往自己懷裡扒呢,村裡事,村裡還有啥事？有人插上嘴。雖說是三提五統免了,可一事一議還存在啊,這沖里水庫不該村裡議議嗎,先前罵娘的那人說。哼,要擱二大爺在,只怕早安排勞力清了塘泥！就是二大爺不安排,三大爺只怕也挑了頭！二大爺就是德英男人。三大爺是群秀男人,早先挑塘泥,都是他在最前一個下塘,最後一個把腿抜出寒泥,結果得了老寒腿,晚年癱在了床上。

　　這會兒念人好有啥，那時把人家罵得掉一層皮的是誰啊？不知是誰接上了嘴,一時沖里人全啞了口。德英看了看群秀,群秀也看德英,有淚光在眼裡閃爍。

　　這死鬼,活着討人嫌,死了倒有人念記！德英攏了下頭髮沖群秀癟了下嘴,眉眼裡卻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可不是,群秀也揚起眉毛,有這份念記,死鬼也活得值了,人活臉,樹活皮呢，想不到死鬼也搭他哥福氣,叫人念記着！

　　所以啊,這人活一世,草木一春,難下定論呢！我們在說自己是起了薹的老菠菜,沒準百年歸山了,後世子孫把我們當靈芝草呢！德英仰起頭喃喃自語,女人家這輩子註定就是菜籽命了,落到肥處一棵菜,落到瘦處一根薹。群秀笑得岔了氣,那嫂子你倒說出個道道來,我們妯娌倆是薹還是菜？德英也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想是菜是薹,頂多就是兩頭壓不死的老驢子！

　　兩人笑得很開心,一籃子菠菜薹把個三月的天空映得綠水盈盈的,像當年兩兄弟帶人清了淤泥的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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