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守糧倉

　　隊長來的時候，大牛正捧着海碗，將能映出人影的稀粥喝得山響。大牛抬頭看見了，忙放下碗說，您坐您坐。大牛伸手摸兜，摸到卻是一包芝麻葉。大牛不好意思拿出來，就捂着口袋“嘿嘿”着笑。

　　隊長拍拍棉襖上散落的雪片，掏出一包“大刀”，自己叼嘴上一支又甩給大牛一支說，別掏了，知道你掏不出啥好東西。大牛說，那是那是，還是隊長體貼俺。大牛半年前剛娶了媳婦，家底全掏光了，連最便宜的“火車頭”也抽不起，只好裹芝麻葉抽。

　　大牛一邊划火柴給隊長點煙一邊對媳婦春蓮喊，還不給隊長倒水去？大牛猛抽幾口隊長的“大刀”，很幸福的樣子問，隊長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了？你個大牛呀。隊長說，是這樣，最近隊里總少糧食，是狐狸搗的鬼，想讓你夜裡看糧庫。

　　大牛跟媳婦的熱乎勁還沒有過，就支吾着拿眼瞟媳婦。

　　捨不得春蓮吧？隊長“嘿嘿”着笑，也不是白看，一夜十個工分，頂干一白天的，你掂量掂量。

　　大牛嘴上含糊着，不知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是不讓你熱乎媳婦，你和福根一人五天，輪流。隊長說，我也年輕過，明白你的心思。隊長吐一口繚繞的煙霧說，選你和福根一是因為你們成分好，信得過；二是因為全隊就數你倆膽大，萬一夜裡狐狸來偷糧不至於嚇得尿褲子。

　　這話不假，大牛敢睡墳旮旯。不過大牛還是捨不得媳婦，要知道春蓮在這茬新媳婦中是全村數一數二的。大牛抽一口煙，對隊長“嘿嘿”。

　　算我沒說。隊長的臉頓時黑下來，說，福根跟你差不多時候娶的媳婦吧？人家已一口答應了，還爭取包下來呢，要不是看在情分上我能想到你？睡一夜頂累死累活干一白天。隊長不屑地起身說，看你那點出息。隊長捏了捏塌鼻子。隊長有這個習慣，生氣時總捏鼻子。

　　隊長一邊朝外走一邊說，那就讓福根全包了。春蓮忙過來扯着隊長說，您別急，大牛去。隊長扭身點大牛的鼻子，還是春蓮懂事，春蓮嫁你算白搭了。

　　春蓮連使眼色帶捅腰，大牛隻好傻笑着說，我去我去。

　　不過咱醜話說前頭，睡一夜拿十個工分，就得看好糧食，少一顆我也不依你。隊長說，外面有玉米稈、梢柳疙瘩，冷了可以燒，多美的差事，要不是年齡大，要不是怕群眾說我假公濟私，我還自己去呢。

　　有了隊長的吩咐，大牛夜裡睡覺都睜一隻眼，生怕狐狸偷了隊里的糧食。麥種已播在地里，剩下的半倉麥子可是隊里的寶貝，大牛半點不敢馬虎。除了呼嘯的北風和細微的落雪聲，幾天下來大牛根本沒見狐狸的影子。夜裡去看糧庫頂棚上的天井眼，蓋得嚴絲合縫，落雪上也沒狐爪的痕迹，大牛問福根碰到過狐狸沒，福根也說沒有，大牛發牢騷說，還看個屁。福根說，沒狐狸不更好？不省得咱夜裡趕狐狸受凍？想着也是，於是大牛夜裡便踏實了，鼾聲如老牛一樣響亮。

　　輪福根值班，大牛回家擦黑便吹燈鑽被窩跟春蓮一夜纏綿。

　　糧食少了，大牛大吃一驚。倉內倉外房頂房下巡查了幾遍，沒有發現狐印，大牛跟福根商量準備報告隊長，福根說，你傻呀？一堆糧食少了一星半點隊長能看出來？大牛說每天一星半點日積月累就多了。福根“嘿嘿”着說，你家麥子吃完沒？春蓮為啥不懷孕？還不是缺營養？福根臉上的詭秘讓大牛明白了原因。

　　不中吧？隊長發現了咋辦？大牛聲音都有些顫了。福根撥開口袋露出兜底一點麥粒說，每天一點點。

　　到底是麥子有營養，春蓮吃了大牛偷來的麥子，春節剛過肚子便一天天隆起來。大牛伏在春蓮的肚子上興奮地喊了幾聲兒子。

　　大雪漫舞，這是春節后最後一場大雪了，再不拿點以後恐怕沒機會了，大牛兜里裝了一小把麥粒回來。天麻麻亮，大牛剛拐進衚衕，一個人從院牆上翻下來。大牛健步過去將那人按在地上，一看是隊長。我操你娘！大牛輪起了拳。

　　大牛！隊長拍打着身上的雪，蹲地上叼上煙說，你家養狐狸了吧？我怎麼發現你家缸里有麥子呢？

　　我……大牛的拳綿軟無力地垂下來。

　　新麥下來的時候春蓮生了個大胖小子，像大牛又不像，鼻子塌塌的，大牛心裡像吃了蒼蠅。

　　大牛脾氣越來越大，常對春蓮拳打腳踢。這天大牛又摔了碗。門外有人喊他的名字，大牛推門一看是福根。

　　福根的媳婦也生了個兒子。福根說好久不在一塊了，想喝幾杯。

　　兩人沒多少話，只一杯接一杯喝酒，不久都醉了。福根罵一句他娘的，大牛也罵一句他娘的。福根又灌一口酒，捏捏鼻子說，大牛啊，再也不去看糧倉了。

　　大牛端起酒杯，卻沒有將酒喝在嘴裡，而將酒朝臉上澆。大牛蟄得眼睛紅紅地說，不去了，都他娘的讓狐狸偷光也不去了。福根問，恨不恨隊長？想不想整掉他？大牛重重地點頭，卻說，有啥好辦法呢？福根“嘿嘿”着笑，只要豁出去。

　　大牛按福根的意思嚇唬隊長，隊長果然滿頭虛汗，把隊長讓了。

　　福根當選上隊長，大牛去看他，也想看看他兒子的鼻子，找一點心理平衡。讓大牛意外的是福根兒子的鼻子跟福根一樣堅挺。大牛罵一句他娘的，轉身出門時飛腳把牆角的瘦狗踢得“汪汪”亂吠。

　　（chlh2008＠１２６.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