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刃

　　故事發生在民國七年，江南古城蘇州，城之西南，三十餘里處有一座穹窿山，山上有座廟，名為玄雲寺，住持空性法師，年逾古稀，鶴髮童顏，年輕時就喜好習武，苦練內功，且潛心紋枰，酷愛圍棋。

　　深秋，輕寒襲人。這天下午，三四點鐘光景，空性法師正微合雙目在禪室內打坐，忽然，一位小僧進來報知，寺門口有一年輕人求見。空性住持睜開眼睛，說：“是何人？”小僧搖頭回答：“從未見過。”空性法師示意小僧將他引領進來。

　　未幾，小僧領着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後生走了進來，見了盤膝坐禪的空性法師，年輕人迅即躬了一下身子，繼而又“啪”地跪在地上。空性法師連忙起身將他扶起，委婉地說：“免了，免了。這位施主有何事儘管道來。”

　　不料，年輕人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只是用手指指着喉嚨，然後搖搖手，擺擺頭，空性住持立即悟出年輕人是個啞巴，但不知他進寺來幹什麼。空性住持見他一副焦急的樣子，想了一下，用手做了一個寫字的動作，意思是問年輕人會不會寫字，把要說的話寫下來。年輕人倒也機靈，領會了空性住持的用意，連連點着頭，臉上露出欣喜之色。空性住持吩咐一小衲取來筆墨，並在佛案上鋪好紙張。年輕人拿起毛筆，稍稍凝神而思，遂揮筆寫了起來：家住北方，自幼聾啞，遭遇水災，飄落到此，懇求師父，容留在下，削髮為僧，感激不盡。最後落款為：冬郎。

　　空性住持在一旁看着，方知事情緣由，躊躇了一下，便點頭收下了他，並為他取了一個佛名：白寒。空性住持先叫白寒小僧當名齋僧，在齋房裡劈柴種菜，燒火做飯，干點兒雜活。

　　寺中另有一長老，佛號弘慧，精通佛理，地位僅次於空性住持，年齡也與空性住持相仿。許多年前，弘慧法師還身在紅塵，弈技精湛，人稱江南棋王，幾無敵手。後來，聽說玄雲寺的住持棋藝高超，竟毅然皈依佛門，入寺為僧，旨在能與空性住持每日手談。弘慧法師入寺時別無他物，只隨身帶着一副圍棋。提起這副棋子，實在是非同小可，181顆黑子，均為墨黑烏亮的金剛鑽石做成，而180顆白子則由圓潤細膩的羊脂玉做成，黑白棋子各置於一棕紅色的宜興紫砂罐中。這副圍棋真可謂稀珍無比，價值連城。裝棋的兩隻罐子平時都放在空性住持的禪室內的禪几上。

　　入夜，月光如水，寺后的山坡上一片寂靜。一個黑影悄悄地隱伏在一棵高入雲天的銀杏樹后，繼而，那黑影又身手敏捷地爬上大樹，跨坐在樹杈上，雙眼緊緊地盯着寺后長近百米的黃色牆壁。離開牆壁二十多米之遙的地方，有兩個穿袈裟的僧人，不是別人，正是住持空性法師和弘慧法師。此時，他們每人左手托着一隻紫砂罐，凝神望着在月光下泛着黃光的牆壁。

　　“空性師父，請。”弘慧法師輕輕說了聲，神情顯得肅穆專註。

　　空性住持未語，深邃的眼睛射出兩道光束，直瀉黃牆。少頃，他用右手伸進罐中，捏起一顆白色圍棋子，突然，他右臂一揮，手中的圍棋子似流星一樣，飛向牆壁。爾後，弘慧法師也從自己的罐中捏出一顆黑子，稍一發力，“嗖”地將棋子飛向牆壁……

　　他們在下棋，只不過下法太別緻、太少見，太驚心動魄。空性法師精於棋藝，更擅長武術，尤其是內功發力，更是無人可追，飛鏢飛彈絕對無一虛發。弘慧法師亦然，只是內功略遜，兩人遂成知音。他們商定了別出心裁的下棋方法，事先在又長又高的寺后牆壁上畫出365副約半張桌子大小的棋盤，每天夜裡他們來到寺後手談，每晚僅下一盤棋，天天如此，風雨無阻。他們站在離牆二十多米遠的地方，利用高超的武功，將棋子發力飛射向牆壁，嵌進棋盤中，由於武術、棋藝都相當，因此往往互見輸贏，旗鼓相當，就像天天念經一樣，每天一盤，365天，一直下到大年三十，第二年再重新粉牆畫棋盤，如此周而復始。

　　此刻，激戰正酣，雙方殺得難以分解。大樹枝杈背後的白寒小僧看得目瞪口呆雙眼發直。時已夤夜，突然，白寒小衲只覺身體一陣劇烈震動，左肩鎖骨處劇痛如割，眼前突然發黑，他忍着疼痛沒有叫出聲來。從樹上摔落到荊棘叢中，本能地伸出右手捂住左肩傷處，感到粘糊糊的沾了一手。他不顧劇痛，連忙翻身而起，悄悄地退後，繞道回到寺中歇息，並將傷口草草包紮，心卻仍系著寺后那一顆顆從兩位長老手中飛出的棋子。

　　次日，弘慧法師巡視寺院，來到齋房，見正在劈柴的白寒小僧左肩微微垂下，容呈痛苦狀，劈柴的樣子非常吃力艱難。

　　“白寒小僧，是身體不適？”心慈的弘慧長老疾步上前，關切地問着。白寒小僧臉色蒼白，額頭竟微微沁出細細的汗珠。見了弘慧長老，他略顯緊張，但繼而恢復常態，搖搖頭，發出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弘慧法師俯身告訴他，如果身體不舒服，可回寮房歇息，不必在此幹活。可是，白寒小僧仍頻頻搖頭擺首。

　　寺廟的庭院前有一棵高大的柏樹，綠陰如蓋。此時，空性住持正在樹下盤桓。弘慧法師從齋房出來，走上前去，對空性住持說：“白寒小僧自來寺院，甚是勤快，僧眾皆贊，阿彌陀佛。”

　　空性住持瞥了他一眼，微微昂着頭，喃喃地說：“庭前柏樹子，庭前柏樹子。”

　　弘慧法師不解，以為空性住持沒有聽清自己的話，自顧在想着什麼。於是，他又說：“白寒小僧今日身體似乎欠佳，臉多病容，神情呈痛楚狀，不知何故？”

　　不料，空性住持依然囁嚅着說：“庭前柏樹子，庭前柏樹子。”

　　驀然間，弘慧法師想起看過的佛書，唐代高僧從諗不管徒弟問什麼話，總是回答一句話：“庭前柏樹子”，暗指世間萬物皆有淵源，如同柏樹和柏樹子之間的關係一樣，禪宗教義的精髓就是要靠自己去領悟萬物萬事的緣由……想到此，弘慧法師默默地點了幾下頭，緩緩地走開了。

　　數日之後，凌晨，月光皎潔。一光頭身影躡手躡腳地潛進空性住持的禪房。下完棋后的空性住持此時已酣然入睡，神情安祥。黑影漸漸走近置棋罐的禪幾，貪婪的目光幽幽冷冷。他伸出雙手，左右手各抓住一隻棋罐。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凝重的棋子“呼啦啦”頃刻之間騰空而起，緊緊地貼吸住他的雙手，乍一看，雙手變成了黑、白兩個球。那些棋子像是活的一樣，使勁包夾住來人的手，他痛得哇哇亂叫，如錐如刺。那人痛得直向寺門逃去，邊甩動着雙手，黑、白棋子紛紛落在地上。剛出寺門，由於鑽心劇痛，那人“撲通”一聲昏倒在地。只見他的兩隻手已經由於血脈不通而壞死，色如褐色枯木，乾癟如爪……

　　其實，“白寒小僧”並非來自北方的災民，而是個心懷叵測的日本浪人，名叫長浚玖一郎，遠離東瀛浪跡中國，只為盜掠中國的奇寶異珍，帶回日本。他輾轉來到江南，聽說玄雲寺內有一副世間少見的圍棋，價值無比。覬覦之下，以誑言相騙裝成啞巴，入寺削髮，旨在伺機盜取罕珍棋子。從其他僧人口中獲知空性住持和弘慧法師每天夜間都要在寺后，以牆為棋盤，飛子對弈，一天晚上，便悄悄地溜出寺院，攀樹偷窺驚愕萬分，失手從樹上墜下。殊不知，空性住持早有所察，相隔數十米，略施內功，飛出一顆棋子，擊中長浚玖一郎左肩鎖骨處，穿越而過，將他撼落下來，他還全然不知是怎麼回事。此後，長浚玖一郎摸清了棋罐的放置地方，便想趁空性住持睡下之時盜為己有，逃之夭夭。哪知，機敏的空性住持明察秋毫，已經窺出“白寒小僧”無心凈土，虛意青燈黃卷，必定另有不軌圖謀，遂時加提防。此時，他貌似熟睡，其實對歹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待歹人剛想拿起棋罐，空性住持突然發功，361顆棋子如361枚無刃之劍，在其內功作用下，將歹人的雙手夾逼斷脈，毀於一旦。

　　此刻，空性住持等一行人來到寺門口，他看了一眼昏倒在地的歹人，嘴角淡然輕笑，口中念叨：“阿彌陀佛……”吩咐幾個小衲將他抬下山去，扔在路邊。幾天之後，日本東京《讀賣新聞》頭條消息令日本國人驚訝嗟嘆，新聞的標題為：染指異國寶，棋刃毀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