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八音刀
手機:M版 分類:舊聞舊事 編輯:pp958
鬼子還沒從野貓口登陸虞城的時候,剃頭張擔著剃頭挑子天天十里八鄉地趕場,生意十分紅火。別人請他剃頭圖的就是他招牌上掛的六個字:“乾淨、好看、舒服”。“乾淨”說的是他剃過的頭不會在身上沾一根頭髮,“好看”換句時髦的話說就是他剃的頭有型有款,這真功夫還在“舒服”上,刮臉修面掏耳朵,老一輩剃頭匠人傳下的本事剃頭張一樣也不丟,還外加了拿捏的功夫,他的手在你肩膀上一搭,能酥到骨頭裡去。
剃頭張還有一手“八音刀”的絕活,輕易不肯出手,就連得了他真傳的小剃頭張也沒能學到皮毛。小剃頭張是剃頭張的兒子,子承父業,先是跟着剃頭張,手藝到家后就自立門戶,自己擔著挑子攬生意去了。小剃頭張人活絡,常常往城裡去,朋友面廣,剃頭張也不去管他,妻子過世后,剃頭張很寵溺這個獨苗苗。手藝壓身,剃頭張不愁兒子將來沒飯吃。
王鐵匠為了請剃頭張理髮,頭髮已經多留個把月了,剃頭張剛把他的頭清理乾淨,中村就帶着他的部隊從野貓口開進了小王莊。中村看着剃頭張給一臉肥皂沫的王鐵匠修面,摸摸自己幾天沒刮的鬍子,徑直走過去,一把把王鐵匠從椅子上拉了下來,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剃頭張也不說話,“啪”地一甩圍裙給中村圍好,剃頭剪子利索地在中村頭上活動開來,一簇簇頭髮紛紛落到地上,也就片刻工夫,中村就像換了個人。剃頭張取來一面鏡子,中村滿意地點點頭,正要站起來,剃頭張的一雙手就搭到肩膀上,乍一使勁,疼得中村“哎喲”一聲,剛想發怒,又忽覺從腳底下冒上來一股酸酸的麻麻的感覺,只覺得渾身說不出的爽。這一路的舟車勞頓頓時煙消雲散,中村情不自禁閉上了眼睛,正享受着那欲死欲仙的感覺的時候,只聽“啪”一聲,剃頭張什麼時候已經解下圍裙,正看着一臉不舍的中村,示意他已經剃好了。中村這才意猶未盡站起身準備開路,剃頭張一把把他拉住,伸出手來。
“八格!”一名荷槍實彈的鬼子兵把槍瞄準了剃頭張。
“你的,喲西!”中村從口袋裡掏出一塊大洋放到剃頭張手裡。
剃頭張從鬼子身上討到一塊大洋的新聞轉眼就從村頭傳到了村尾,都傳他好膽量的時候,他卻把招牌掛到家門口,再也不出門攬生意了。這樣過了一個月,地保找上了門,趁剃頭張給拿捏的時候,地保悄悄地說:“老張,人家中村長官看上你的手藝了啊!他托我給你傳個話,問你願不願意到他那裡當差?這可是份美差啊!”
剃頭張頓時停了下來:“你代我謝過中村長官的美意,我給鄉野粗人剃慣了頭,怕是服侍不了中村長官啊!”說完,自顧自收拾起剃具來。小剃頭張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熱絡地一把勾住了正不知怎麼下台的地保,拉着他就往外走。
剃頭張惴惴不安地過了幾天,鬼子那邊卻沒一點動靜。奇了怪了,剃頭張正暗暗思量,一個熟客進門就嚷嚷起來:“老張,你兒子現在可不得了,成小鬼子身邊的紅人了啊!”剃頭張一邊一頭霧水地問:“怎麼回事?”一邊就給客人圍好圍裙。“你還不知道?鬼子這兩天掃蕩,你兒子立下大功了,游擊隊那幾個據點全給抄了。好在游擊隊機敏,好像預先也得到了消息,提前就撤離了。小鬼子撲了個空啊!”剃頭張這才恍然大悟。送走客人,剃頭張匆匆下了門板提前打了烊。
鬼子掃蕩越來越猖獗,風聲越來越緊,外面都在傳,游擊隊已經被包圍進了蘆葦盪里了,鬼子兵即將要展開對蘆葦盪的大搜捕。剃頭張托地保給小剃頭張捎個話,讓他務必回家一趟。
穿着日本軍裝的小剃頭張回家了,剃頭張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是自己的兒子。他冷冷打量着小剃頭張:“你這一向可好?”
“好啊,挺好啊!”小剃頭張打着哈哈。
剃頭張嘆了口氣:“你不是一直想學八音刀嗎?我今天就傳給你吧!”
剃頭張找出一把銹跡斑斑的剃刀,在盪刀片上細細打磨着。“這就是八音刀?”小剃頭張好奇地問。
“八音刀不是一把刀,是一種刀功!你坐下,我演示給你看!”話說著,剃刀已經在小剃頭張耳廓上着落,化作“沙”一聲響,“這是雨聲!”刀尖到了耳墜,稍停片刻——“刷”一聲,“這是風聲!”刀刃循循向上,帶出一輪聲音,“這是穿衣聲!”突然飛刀至耳丁,左右連刮發出“吱、呀”聲,“這是開門聲!”刀尖猛翻入內耳輪,旋、旋、又旋——“哐、砰、嗡”三聲盤旋而過,“這是雞飛狗跳聲”……小剃頭張聽着耳邊八音響過,抑揚頓挫,一氣呵成,人不由一震,頓時通體舒泰。
“你知道嗎,八音刀又叫送別刀,那是專門給臨終的人用的刀功,讓那些即將離世的人再次回味人生那些最平凡的況味。這些年,為了給其他的剃頭匠人留口飯吃,我立下規矩不再剃送終頭,三十年了啊,這還是第一次!”還沒等小剃頭張會過意來,剃頭張手中的剃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抹向小剃頭張的喉間……
小剃頭張三魂已散,六魄未去,他死死握緊了剃頭張的手:“父親,快去告訴開茶館的阿慶嫂,就說鬼子今晚要掃蕩……”(責編:惠子chlh20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