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人闖關

　　清朝乾隆年間，江南科舉生員已超過江北，成為皇家選拔人才的重心。這年大考之初，江西六峰寨舉人劉明秀早已收拾停當，準備赴京趕考。

　　劉明秀家境不算殷實，自十五歲考中秀才，隔了整整一十八年才取得舉人功名。其時父母健在，妻兒俱有。按說舉人資格在鄉間已是少有，免賦薄稅，鄉人敬重，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然而劉明秀自小立下大志，不過三闈誓不休。家裡余錢不多，還是賣了兩畝好田，籌集路費給他，以了他的志願。

　　誰知，一心中甲的劉明秀還沒走出六峰寨，就碰到了縣學同窗王利文匆匆返程。王利文中舉早劉明秀幾年，已赴兩次秋闈，惜恨未能折桂。

　　劉明秀見狀，連忙攔住王利文，問他為何半途而返。王利文不住搖頭，說：“前面有土匪，去不得，去不得！”劉明秀吃了一驚，不由得緊緊捂了捂隨身攜帶的銀兩，問道：“土匪可曾將王兄盤纏擄去？”王利文羞紅了臉，言道：“他們不要銀兩，只是……只是……”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來。在劉明秀細問之下，才知道事情經過。

　　原來，在江西赴京之路的必經之處，有一夥土匪守着渡口，專門攔截赴京趕考的書生。他們一不殺人滅口，二不奪財害命，只是命每人寫一篇文章。言明寫得好的便放行，寫得不好的請返鄉。王利文沒辦法，硬着頭皮寫了一篇自認為還算不錯的文章遞上去，誰知匪首看完，破口大罵：“這是寫的什麼玩意兒，就這水平還想中進士，真是癩恰蟆想吃天鵝肉，快滾快滾！免得浪費了路費錢！”

　　說到這裡，王利文又羞又怒，神色尷尬之極。劉明秀一面好言勸慰，一面暗自思忖：這夥人到底什麼來路？行為恁地古怪。他知道自己才學和王利文難分伯仲，王利文考不過，自己八成也難以過關。但就這麼打道回府，似乎又心有不甘。於是問王利文：“不知那幫土匪給王兄出的題目是什麼？”王利文嘆氣道：“題目倒也不難，是四書中的一句‘物有本末，事有終始’，說實話，我寫完文章，自己也頗覺滿意，誰料他們竟然瞧不上眼，反遭一頓羞辱。”

　　劉明秀只得安慰一通王利文，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繼續前進。到了渡口處，果然看見一幫人明火執仗地守在那裡，許多讀書人盤膝坐地，冥思苦想。顯然正在應付“土匪”考試。劉明秀硬着頭皮走上前去。旋即，一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攔住他：“書生，快快過來領到題目，考得好便放行，考不好便回家種地養娃去吧！”眼前情形和王利文說的並無二致。劉明秀無可奈何，只得跟着大漢走進一間簡易草棚。

　　棚內有一名私塾先生模樣的。他上下打量了劉明秀一番，然後端起面前一隻裝滿紙坨的托盤，遞到劉明秀面前。劉明秀料想是已出好的題目，供人抓閹作題。他閉着眼睛，內心默默禱告，伸手取出一枚紙砣。展開一看，暗暗叫苦，原來這是四書中極為艱澀的一句話：“上失其道”。以此切題，實非短時間內能完成。他想，王利文那麼簡單的題目都沒能過關，我抓了如此偏僻的題目，豈能倖免。不如死了這條心，回家去罷。

　　劉明秀心灰意冷。轉念一想，又心有不甘，他取出筆墨，在試卷上賦打油詩一首：“寒窗苦讀三十載，將欲赴闈匪人來。不劫金銀考文采，難識此題實可哀！”寫完后直接遞給那先生，正欲打道回府，誰知那人看了考卷后，說道：“且慢！”劉明秀以為是詩中句子觸怒了他，雖感害怕，但仍然轉過身來，客氣道：“在下才疏學淺，自知考不過。不知老先生還有什麼指教？”那人捻須笑道：“好詩，好詩，你已經通過了，請北上吧！”劉明秀大吃一驚，自己一時激憤，胡亂塗鴉一首打油詩，竟然能通過，真是古怪之極。但他哪敢多問，生怕那人反悔，謝過之後如逢大赦，急急忙忙尋找船家去了。

　　到了京城，劉明秀考得異常順利，直到發榜下來，才知道自己高中二甲第五名。待到殿試乾隆皇帝親自策問時，劉明秀大着膽子，將在赴京路上遇匪之事對乾隆皇帝講了。乾隆一聽龍顏大怒，如此清明盛世，竟然有人膽敢阻撓國家選拔人才的大計，當即擬旨派員調查。

　　不到一個月，事情弄清楚了。原來這是江西鹽商丁萬成搗的鬼。這丁萬成本是江南有名的鹽商，家財萬貫。然而有一件憾事，那就是他家從未有人中過進士，所以儘管富甲一方，社會地位卻不高。屢屢被人恥笑為：“丁家有財而缺才。”那時候雖說可以捐錢買官，但捐官畢竟名不正，言不順。縱然捐了實缺，依丁家的家底，怎會在乎那點俸祿。所以他決心將兒子好好培養，考個一官半職，光大丁家門楣。

　　這丁萬成的兒子丁有才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爹的厚望。在十年之間，連過鄉試，會試。馬上就要赴京去考進士功名，看到給丁家正名的好日子要來了，丁萬成激動之餘，又不禁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兒子名落孫山。

　　他思來想去，想出一個歪點子，在赴京路口暗設卡哨，命家丁喬裝土匪，攔住過往書生，出題考試。文章寫得好的強命返回，寫得差的放行。這樣一來，和他兒子競爭的人便少了，兒子中榜的機會就大大提高。他自認為，我一不搶劫，二不害命。即使將來被人指認出來，也沒什麼事，大不了賄賂地方官一些銀兩。

　　誰知事情遠不止他想的那麼簡單，等到發榜下來，丁有才果然考中三甲五十七名，雖然名次不夠資格面聖，他還是騎着高頭大馬，喜氣洋洋地回鄉報喜。哪知到家一看，父親丁萬成已入獄，被判秋後處決。而自己的進士頭銜，早已被乾隆御批褫掉……劉明秀知道后，將自己的那首打油詩改成：寒窗苦讀三十載，將欲赴闈匪人來。不劫金銀劫文采，愚莽行事實可哀！貼到自家大門上，供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