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

　　魄走了，看着他的身形變稀變薄，我的心已經變的漠然。轉過頭，對上魅凄楚的眼神“魂，對不起！”眼淚由然而下。我攬過她的肩“走吧！”

　　沒有人再提起魄，在這個沒有人情的世界，死，早已使人麻木。冥王派了鶻，一個欣偉的男人來接替魄的職務。

　　三月的奈何橋依然陰風颼颼，到處瀰漫著血腥的氣息，食人獸們野蠻地撕扯着少女白皙的軀體，貪婪地吮吸着令人心醉的紅色液體。看着河水一點一點被染得緋紅，我的心裡蒙起一絲快意，也許我要成魔！

　　孟婆，一個陽間人憎惡而又畏懼的老嫗卻是我最好的歸宿。看着孟婆來來回回忙碌地攪動湯水，我禁不住有些傷感。

　　“孟婆，我們死了也要喝這種湯嗎？”

　　“傻孩子，我們死了就是魂魄散了，哪有地獄是兩個的。”

　　孟婆端着加了血的湯來到我的跟前。我把頭埋在她的懷中，握着她布滿青筋的手。

　　“孟婆。相信男人嗎？”

　　“不相信。”

　　我們相視一笑！

　　夜，魅輕巧地鑽進我的被窩。

　　“魂，還記得他嗎？”我心裡一驚。腦子裡不斷剪輯着魄元神俱灰的場面，一遍又一遍。“沒有！”我言不由衷，聲音卻沒有絲毫波瀾。“誒！”魅嘆了口氣。不復言語。

　　七月，總是陰間的盛節。我破例換上人的衣服和魅來到人間。燈紅酒綠的生活覆蓋了人性的滄桑，坐在古色古香的酒吧，聆聽着薩克斯奏響的生命旋律我有些陶醉。魅總是那麼小鳥依人，輕易地勾起男人的愛憐之心。整個酒吧的人都躍躍欲試。我懶的理會這群肉麻的小丑，“狠心”丟下魅一個人躲到角落裡感受酒精的甜蜜，無視世俗男女忘我地磨檫着身體，吻得難分難捨。我鄙夷地一笑“幼稚！”我在心裡暗咒。

　　“我可以坐下嗎？只有這裡清凈一點。”一個悅耳的男聲在上方想起。我仰起頭，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泛白的牛仔褲，灰藍的襯衫，領子里嵌着一張白凈的臉。“你很喜歡觀察嗎？”他再次開口，語氣有些不滿。我低下頭，無視他的存在，繼續我的苦酒之旅。他在旁邊的位置坐下，沒有說話，在澎湃的音樂聲中沉寂得有些可怕。看着魅熱情地擺動着腰肢，在一堆惡臭的男人堆里妖艷，我的眼睛變得凄迷，是酒精的作用嗎 我使勁地搖擺頭，想要令自己清醒，四周的人影漸漸變得模糊，直到我的意識消失。

　　再次醒來已是陽間的深夜，皎潔地月光毫無保留地將它的光亮施捨給了整個世界。原本白色的床單上更像是敷了一層白霜“吧嗒！”燈亮了，是那個白凈的男人。“這是哪裡？”我有些慍怒。他沒有回答，只將剛沏好的熱茶放到我的床邊，然後離開。只留下欣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后。

　　“今天有任務。”鶻提醒我，看着被勾來的蒼白的魂魄，我沒有一絲同情與憐憫。“喝吧！”鶻把孟婆湯端到她的面前。“不！”她倉皇後退，湯水被打翻在地成為屍蟲們爭搶的美食。“我不要，我不要忘掉他，我愛他！”她喊着，撕心裂肺。無常用手在照陽鏡上一拂，畫面立刻變得清晰起來。我看到她因憤怒而亦趨扭曲的臉。“這不是真的，不是的……”她的聲音在顫抖。陽間的男友早已換了女人，此刻正用他那雙骯髒的手在那女的身上不安分地游上游下。她一臉的難以置信，掙開我的手，跳下了奈何橋。又是一個，我哀嘆，卻不悲哀！只有鶻一個人佇立，沒有表情。

　　“魂，和我一起去陽間吧！過了七月就沒有這個機會了。”魅依偎在魑的懷裡對着我撒嬌，我看着魑——一個和魄有着同樣身材的男人，魅會幸福嗎？我茫然……

　　一樣的古色古香，一樣的優美旋律，我依然留戀那個安靜的角落，未曾想有人已經比我先到。“你來了！”他開口，卻不抬頭，彷彿對着空氣。是那個白凈的男人，我坐下，除了買醉，我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為什麼不辭而別？”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有必要嗎？”我反問。他無言以對。

　　酒終歸是一件好東西我的頭又開始昏昏沉沉了，朦朧中看見拉住我的手，把我擁進懷裡，僵硬地挪動腳步……

　　看着他熟睡的臉龐我沒有一絲留戀，只是知道他叫晨，而我說叫夢。

　　魅和魑早已在孟婆那裡品味加了血汁的湯，還有一向不合群的鶻。“你遲了？”魅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恩！”我回答，沒有深究那笑容背後的意蘊。鶻也看着我，欲言又止，只是臉上浮上了一層凄

　　黑夜的魔谷有一絲慘淡的美麗，漆了黑的天空灑滿了水晶般璀璨的星星，襯托着瞳孔般透明的月亮，照亮了古銅色的青崗岩，到處都穿插着綿冗的蛇草，彷彿想將黑夜吞沒，蜘蛛花傾吐着細絲，企圖捕獲那些蠢得可憐的屍蟲。這個令所有地獄人間都聞風喪膽的地方，藏匿着世界上最可怕的魔鬼，儘管是被枷鎖的，卻還是可以震懾心魄。我沿着谷底下望，魔王早已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龐大的舌頭還在舔舐殘留在嘴角的血腥。我想到了魄，想到他自毀的那天，那麼決然，似乎從未有過我的存在。

　　再次見到晨，發現他原已瘦削的臉變得更加憔悴了，原本憂鬱的眼睛多了一層哀怨。“我好想你，夢，沒日沒夜的想你，不要再像夢魘一樣，明明在我的眼前徘徊，卻要我抓不到，摸不透。我不能再承受了，我們結婚好嗎？”聽着他凄然的告白，我一點感動也沒有，只是象徵性地抱住他的頭，讓四片唇瓣在冰冷中相遇，沒有溫度，沒有熱情……

　　七月底的奈何橋越發陰冷了，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你在傷害他！”鶻說，“七月就要完了！”“傷害？”我冷笑，“人世間有哪個人不是活在傷害之中的呢？”鶻沉默了，想是在思考什麼，“我要走了，回骨城，就在明天。”鶻突兀的一句令我驚愕了。“也許需要一些日子，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鶻補充，“並非所有東西都是醜惡的，也許有人很想做一個精靈來陪伴你寂寞的心，只是不被允許。”看着風一樣的鶻，我的心裡竟有點酸楚。

　　晨緊緊地抱着我，不給我呼吸的縫隙，我端詳着他略帶稚氣的臉竟有點不舍的情緒，也許僅僅是依賴吧！“為什麼不睡？”晨眯着眼問我。我突然之間急躁起來，“忘了我吧，就在今夜！”“為什麼！”晨跳將起來，死死抓住我的手，“為什麼有要離開，難道你不愛我嗎？”聽着他可笑的質問，我更加惱火“愛？你配嗎？你只不過是我無聊時拿來消遣的一副皮囊，現在我厭了，煩了！”鬆開手，晨的身子在後退。我拉開們就走，無視他的淚水，也許我真的要成魔了。

　　孟婆，這個世界有愛情嗎？

　　相信就有。

　　……

　　九月的奈何橋蕭條地有些凄涼了，屍體的霉味遊盪在空氣之間的間隙，食人獸們日漸日趨地猖狂起來，我的頭也痛的頻繁起來了。“魂，疼嗎？”魅輕撫着我皺起的眉頭，我別過頭，不想讓她看到我因脆弱而留下的眼淚。

　　無常新收來一個魂魄卻不肯喝孟婆湯忘掉過去，我匆匆趕去卻發現是晨。“夢，是你？這是緣分嗎？”晨暗淡的眼眸閃過一絲光亮“是上天註定我們的相遇嗎？我們可以在一起了嗎？……”晨的聲音有些嘶啞，我的心神卻遊離在外了，魄，為什麼說這些話的不是你，我們曾經那樣相愛，時間的流逝並沒有使我的思念有一絲一毫的倦怠，我是那麼愛你，而你卻拋下了我，連一個合理的解釋都沒有，我卻還是這樣死心塌地……我粗魯地推開晨放在我肩上的手，連我自己都始料不及“你以為死就可以證明愛了嗎？笑話，你死了我也不會有半點同情。”說完這麼殘酷之極的話語后我揚長而去，人常說鬼沒有影子，可我分明看到有一段冗長的影子留在我的身後。

　　不知道為什麼，奈何橋已經接近崩潰了，蕭索的四周完全找不到生氣，好像有一種不能言喻的悲哀在襲入無聊之餘想到了鶻，離開有兩個月了吧！“魂”無需回頭就知道是魅“不要對着陰風，對你不好！”“不好又怎樣？”對於魅的關懷我本該感激，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麼刺人。孟婆說我的心已經變成了紫色，我苦笑，頭旋即痛了起來，看來，我離魔鬼又近了一步。

　　晨居然提出接受十八酷刑的考驗，陽世間的人只有經過這樣非凡的折磨才能可以成為陰間的永生者。我不願意這樣，卻沒有阻止。也許我還是渴望被愛，如果是魄，我想我會願意用入魔谷的方式來證明，可是他走了，不着痕迹。我突然有些悲哀與煩躁，因為我對魄的印象開始模糊起來了，我努力的搜尋着有關於他的記憶碎片，可僅僅是徒勞，我能記起的只有魄那雙深邃的眼睛與他離開時的決然。

　　晨最終還是經受不住那種考驗，他放棄了，我沒有表示什麼，心卻慢慢跌落谷底，原來愛情可以這樣摧殘，而我從未被愛。

　　鶻回來了，生活依然如舊，只是他的身邊多了一個髏，閑聊時，髏總是曖昧地靠在鶻的肩膀。十一月的風更陰了，冷了讓人發顫。我想到了魄在的時候，總會溫柔地為我披上風衣，而如今，風景依舊，人已消亡。

　　冬天的腳步越來越近，我蜷縮在被窩裡不肯出來，只有孟婆不離不棄。

　　孟婆，我會永生嗎？

　　傻瓜，當然會了。

　　可是我想死！

　　寂然……

　　風越來越疾了，我的頭痛的越來越劇烈了，我好像看到我的生命之燭正在一點一點燃盡，可我是永生的。鶻對我變得更加冷淡了，甚至連看一眼都是施捨。我整日整夜地陪着孟婆熬湯喝湯。

　　孟婆，天暗了！

　　哦，是啊！十二月了吧！

　　十二月了，似乎是有一年了吧！魄殘缺的影子還在我眼前蹣跚，搖晃……

　　鶻死了，沒有一點預兆。髏站在那裡，眼望着一縷青煙在魔谷上方升起，腮邊還掛着淚痕。夜，靜謐地使人發惶，而我，沒有一絲憂傷，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難道我已成魔。

　　肆虐的雨開始滂沱了，魅死拉硬扯地把我拖到魔谷，說魔谷的雨很清澈。看着魅興奮地狂奔我居然笑了，卻是最後一次。回過頭，砍價魅目光獃滯地望着前方，身子不停地抽搐着，那樣脆弱，彷彿就要被雨擊倒。我沿着她的視線尋找，卻看到了魑——一個魅如此深愛的男子，卻在和另一個女人纏綿，而那個女人竟然是髏。那麼瘋狂，完全有意識到我們的存在。

　　“啊……”魅歇斯底里地尖叫，無力卻悲愴。我看到了魑因驚恐而發青的臉頰。“魅！”他推開了那個赤裸的女人。魅的臉上早已被一片冰霜覆蓋，只有眼神顯示她的憤怒。甩手給了魑一巴掌，奮力拔出斬魂刀，直刺魑的胸口。魑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魅，我是真的愛你……”苦冽的淚水從魅的眼角滑落，剩下魑的魂魄在慢慢的散去，散去……

　　我看着髏，一個曾經屬於鶻的女人，她笑着，“魂，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是你害死魄和鶻的哈哈……”我沒有做聲，只是盯着她“你是不是會覺得頭痛啊！因為你就是魔王的轉世，今生你註定要承受萬念俱灰的傷痛，而你成魔的那一天就是魄死的那一天，只有一個相愛的人死了，你才可以多活一年安穩的日子，鶻也一樣。哈哈哈……”髏尖叫着“可是他錯了，因為你不愛他，所以即使他死了也不能改變你的宿命，就是他死了你也沒有半點心痛，而我是那麼愛他！哈哈哈哈哈……”

　　孟婆，時間停了嗎？

　　傻孩子，時間怎麼會停呢，除非你的心停了。

　　魅離開了，她選擇了與古佛相依，她走得那麼遙遠，我想她是幸福的。

　　頭已經不能再承受極限的疼痛了，在魔谷，我看到了魄，他溫柔地笑着，張開雙手。我心裡洋溢着幸福，歡快地撲向他的懷抱。血一樣的紅色不斷地在我的眼前飛掠，我感覺我的魂魄正在一點一點地被吞噬，然而我的心是那麼坦然魄，我們終於融為一體了，魄輕撫着我的頭髮，笑着，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