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

　　桃桃家的大門時常開着，讓來這裡串門的人感覺心裡都敞亮。而最近不知怎麼了，大白天的總是鎖着門，每當人們從這裡經過時，隱隱約約的能夠聽到院里有腳步聲。

　　此後，常有村裡人在街口三三兩兩的議論着什麼，有的說晚上看到這個院落有鬼影晃動，有的說聽到了院里傳出來哭聲，有的說有一次半夜聽到了一陣怪笑，嚇得汗毛倒豎……

　　終於有一天，膽大的謝嫂實在按捺不住這種沉悶，她躡手躡腳的來到這家門前，輕輕拔開一條門縫。眼前的景象把她驚呆了，只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在院子里匆匆的走來走去，神情驚慌。一雙黑色皮手套在夏日陽光下閃着詭異的亮光，格外引人注意。這人目光獃滯，眼神中似乎透着無限的哀怨和恐懼，嘴巴緊閉，就像門口的那把鎖，要把她的苦悶牢牢的鎖在心裡。

　　“這不是桃桃嗎？”謝嫂愣愣的站在那裡，猛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轉身朝着村口跑去，身後留下了一團騰起的塵土……

　　“桃桃瘋了。”消息等時就在村裡傳開了。像傍晚的炊煙緊緊圍繞在小村的周圍，輕柔的但久久不能散去。

　　桃桃是個聰明又伶俐的姑娘，從小學習一直名列前茅，高中畢業那年她以本縣的理科狀元的優異成績考取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學，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裡怎麼說也不能算是一件小事。為此村裡請了戲班子，在村裡唱了三天大戲，縣裡領導還專門到她家祝賀。一時間桃桃的名字在這十里八鄉幾乎是家喻戶曉。

　　“如果這孩子的手沒有毛病，真就沒得挑了。”

　　“人無完人嘛。”前來祝賀的嬸子大娘們站得遠遠的輕聲議論着。

　　此時的桃桃臉色紅潤可人，在鄉親們面前她顯得有些靦腆，但是眼睛里充滿了自信，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她努力拚搏的結果，她相信什麼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不會差。

　　這時有一個小孩兒問媽媽：“桃桃姐姐的手為什麼和別人不一樣啊？”媽媽一把捂住孩子的嘴，“不許瞎說！”聲音低沉而嚴厲。桃桃一直微笑的嘴角顫抖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插進了褲兜里，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桃桃出生時院子里結滿了粉紅的桃子，因此媽媽給她起名叫桃桃。轉眼又是桃子熟的季節了。桃桃媽媽大病了一場，沒有為她過上兩歲的生日，就無奈的走了。這在一個剛滿兩歲的孩子眼裡，沒有給她太多的打擊，除了經常看到奶奶流淚以外，自己並不懂得這意味着什麼。她每天跟再奶奶的身後，像一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然而命運偏偏和這個孩子過不去，兩個月後的一次意外成為了生命的轉折點。

　　一天奶奶做好飯把鍋端下來順手放在了地上，坐在灶台邊看着小孫女玩耍。這時，滿頭大汗的桃桃跑了過來，就在快要撲進奶奶懷裡時，她跌倒了。雙手按進了那鍋剛剛熬熟的小米粥里。孩子一聲沒吭當場暈了過去。奶奶抱起孩子一路奔跑着去了村裡的衛生所。這時的桃桃雙手還沾滿了米粒兒。十五分鐘后孩子才哭出了第一聲。聲音很細很小，就像一根長長的鋼針，直直的扎在了奶奶的心裡。

　　兩天以後，小桃桃開始發高燒了，當赤腳醫生再次打開包紮紗布時驚呆了，雙手已經潰爛紅腫，手指粘連。

　　桃桃去了城裡的醫院，在住院的日子裡桃桃是怎樣熬過來的，人們不得而知，奶奶不會講起，鄉親們也不會問起，因為誰都知道說起這個話題都覺得太殘忍。

　　十幾年過去了，一晃桃桃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優異學習成績給她帶來了幾分自信，使得這個姑娘更加楚楚動人。桃桃雖然身材很好，穿上裙子會更加漂亮，但是她還是喜歡過冬天，因為冬天時她可以戴上手套，遮住她那雙僵直變形的手，使她暫時忘卻這個傷痛。而來自手的打擊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着。

　　高二時，一個學習與她同樣優秀的男生在悄悄地關注她，她知道高中是不可以談戀愛的，但是青春的衝動就如同石頭下面小草，無論石頭怎樣堅實，它總能找到縫隙中鑽出地面。桃桃開始享受陽光，感覺天空都變的無比的湛藍。一次食堂打飯時，男生正好站在她的身後，當她把飯盒舉起放在打飯的窗口時，她聽到身後哎呀的一聲，雖然不是很大，但是她知道他是看到了她的手發出的驚訝。桃桃的心一下子像是被冷水澆過一樣冰涼，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吃完這頓飯的，儘管後來男生為此安慰過她，但是她知道愛情的火焰已經熄滅。

　　每個人的初戀都是美好的，可以讓人用一生的時間去品嘗。而桃桃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原因是她的那雙手。

　　經受了這次打擊，桃桃開始更加刻苦的學習，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證明桃桃不服輸！的確，桃桃期末考試全年級第一！在從領獎台走下時，她看到了人群中那個男生正微笑着向她鼓掌祝賀。

　　大學的生活桃桃最充實也是最難忘的。從走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刻起，她以百倍的信心投入學習，與高中時相比她顯得成熟了許多。儘管有幾個男孩鍥而不捨得追求過她，她沒有為之所動。她知道能夠進入這樣的高等學府是家鄉多少人的夢想，她要好好讀書將來還要干一番事業。她每天埋深書海，在知識的海洋里享受那份恬靜的生活。至於她的手，她已經很少去想它，甚至已經淡忘了。

　　四年的大學很快就要結束了，馬上面臨的是畢業分配的問題，同學們都在為分配的問題忙碌着，而她卻紋絲沒動，因為她還想繼續深造，對於學校建議讓她留校任教的事情，她也婉言謝絕了。一切似乎順理成章，桃桃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學習依然非常刻苦，她堅信有了她的努力一定會有好的結果。

　　研究生畢業時她二十五歲，她是帶着無限的熱情離開學校走向社會的。然而一次接一次的失敗將這個滿懷信心地姑娘打翻在地，凄慘的倒在了自己幻想中的城堡里。

　　畢業前夕，桃桃先來到學校詢問留校的事情，學校的答覆是今年沒有名額。她於是和同學們一起加入了應聘者行列，在人山人海的應聘隊伍中，她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弱小，這與遨遊知識海洋的感覺截然不同，她看到了很多高傲；鄙視的；藐視一切的；甚至充滿歧視的目光。

　　第一次應聘，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倒背着手在鏡前照了又照，眼前這位漂亮的姑娘使得她有那麼一點點沾沾自喜。好了，她看了看錶，還差一個小時。“第一次一定要早點到”她心中想着就一溜小跑的奔向車站。在一家有十幾層高的寫字樓前她下了車，心中說不上的興奮、激動，還有一些忐忑不安。此時的桃桃整理了一下衣領，將手習慣性的插入褲兜，仰頭走進了招聘者面試的房間。桃桃對面試者的提問回答問題肯定而且流暢，使得對方不住的點頭。桃桃的緊張的心情開始放鬆，她抬起手扶了扶滑落眼鏡。忽然對方張大了嘴巴驚訝的問“你的手……？”

　　桃桃一下慌了，她趕忙解釋說“我的手是小時候……”還沒等桃桃講完，對方已經不容置疑的說出：“你不適合我們的工作，我們公司不錄用有殘疾的人。”

　　這些年了，本來已經快要淡忘的痛苦，又一次被人撩起。

　　接下來的幾天她重新調整自己，堅信自己的學識不會沒有用去之地，她再次走進了應聘者隊伍，這次她要主動出示自己的手，因為她不想隱瞞也不想看到人們那吃驚的目光。然後再用自己的學識說服這些“領導”。可是事情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當她出示完她的殘手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展示機會，被人直接拒絕了。

　　“我們不要手腳有殘疾的人。”招聘的人面無表情，不會給你留下那怕一點點的自尊。

　　“可是，我的手雖然不好，但是不會影響工作。我會努力的。”桃桃還想極力爭取

　　“現在大學生有的是，為什麼選擇殘疾人呢？你還是另選其他的單為吧。”

　　一句一個“殘疾”，讓桃桃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勒住了，一時喘不過氣來。她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耳邊總有一個聲音揮之不去，“現在大學生有的是，為什麼選擇殘疾人呢？”

　　桃桃忽然感覺到渾身無力，身體軟的就像棉花團一樣，輕飄飄的。夾雜在應聘人群中，桃桃忽然感到有一股絕望氣息包裹着她，眼前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一個個都高舉着雙手，手中握着花花綠綠紙片，有的拿着文憑，有的拿着證件，有的拿着榮譽，有的拿着鈔票。桃桃的眼睛花了，她也想拿出自己的證件，但是雙手插在褲兜里怎麼也拔不出來，她急的流着眼淚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可手就像是長在褲兜裡面。耳邊又有一句話在響起“現在大學生有的是，為什麼選擇殘疾人呢？”桃桃感到很害怕，好象有無數的眼睛在看她，嘲笑她。她想逃跑，逃到一個沒人計較她有傷殘的地方。恍惚中，她看到遠處有媽媽的身影，她朝着媽媽跑去……

　　桃桃被父親接回了老家，在那個生她養她的小院落里，她每天驚恐的在院子里走着跑着，像是在逃避着什麼，又像是在尋找着什麼。奶奶已經老了，她只知道孫女很有出息，但是孩子為什麼又回到來了她不明白。更讓她不明白的是，桃桃到底在尋什麼？又在逃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