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命運的眼鏡

　　七年前，我大學畢業，被分回縣裡。縣城沒有單位接收，我又被分回鄉里。閑了半年，我終於被通知上班，單位是鄉糧站。

　　報到之後我才知道，我的工作不過是挨家挨戶去收公糧。收了兩個月，我逃走了，我無法忍受跟在站長屁股後面，同一群腦滿腸肥的村長書記們稱兄道弟，也無法橫眉冷對那些一年到頭辛苦耕種卻又窮困不堪的農民。

　　我懷裡揣着兩百塊錢到了省會石家莊。開始，我雄心勃勃地到大公司去碰運氣，我使出渾身解數，到處展示自己的優點與長處，但我屢次碰壁，那些人事部門的頭頭，他們都像跟我有仇似的；後來我開始到一些小企業去面試，面對那些挑剔而模糊的目光，我心裡打起鼓，有點兒戰戰兢兢。

　　將近一個月，我沒找到一家能錄用我的單位。

　　我住在火車站附近的小旅館里，只租一個床位，每天三塊錢。但我口袋裡的錢還是越來越少，我甚至不能保證自己作為窮人的體面。我走了太多的路，鞋露了腳趾，但我沒錢去買一雙哪怕幾塊錢的新鞋。

　　又是一星期過去了，當我掏出口袋，只數出三塊五毛錢時，我呆住了。第二天，我交了床費，手裡只有五毛錢。我買了兩個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塞進嘴裡。

　　我不知道下面該怎麼辦，兩個饅頭支撐着我走了整整一天路。遇到一個地方我就進去問：“你這裡招人嗎？”我的鬍子和頭髮都太長了，看上去像個流浪漢。

　　當我走到一家麵包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鐘。我無處去睡，沒錢吃飯，胃裡像有個飢餓的嬰兒，在不停地哭喊。麵包店裡的香味讓我頭昏眼花，恨不得伸出手偷一個麵包就走。

　　我兩眼發直，腳不自覺地一點點靠近麵包店。店門口沒人，但我聽到了店裡的吵鬧聲，我踮起腳尖往裡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扭在一起，像是兩口子在打架。

　　我看着那女人一直在打男人，男人戴着一副眼鏡，他只是躲閃；後來，男人的眼鏡掉了，女人就一腳踩爛了鏡片。男人急了，終於揮手給了女人一巴掌，女人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我想離開麵包店，可我的腸胃躁動卻無法平息，我的腳也不聽我的指揮，在麵包店門前生了根。十幾分鐘過去，戰爭結束了，男人眯着眼過來拉卷閘門，女人已經挽起頭髮走進了裡屋。

　　男人走到門口，看到了我。

　　“買麵包？”

　　“我、我……”我搖着頭，不知道該說什麼，突然冒出一句，“你的眼鏡壞了。”

　　男人看看我，眼睛里充滿血絲，沒說什麼。

　　“你的眼鏡，多少度？”我又問。

　　“350度。”

　　我一聽，心裡一喜，趕忙摘下自己的眼鏡，鼓足勇氣說：“用我的眼鏡，可以換你一個麵包嗎？”其實，用眼鏡換麵包，我實在有點兒捨不得，失去眼鏡等於就失去了眼睛。可我想，自己就要餓死了，一個死人需要眼鏡嗎？陰間恐怕都是漆黑的夜路。

　　男人嘆了口氣，接過我的眼鏡說：“好吧，給你個最大的，足夠你一頓飯了。”

　　接過男人遞過的麵包，我蹲在門口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我不知道男人什麼時候關的卷閘門。

　　那一晚，我無處可去，就躲進附近的橋洞里蹲了一夜。好在那時剛剛初秋，還不算太冷。我一晚沒睡，明天該怎麼辦，明天的明天等待我的又是什麼？我想家了，可我不能回去。我念了十幾年書，現在竟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我對自己失望至極。

　　第二天，我早早從橋洞里出來。看着滿是垃圾、骯髒無比的橋洞，我緊咬着嘴唇，在心裡默默地告訴自己：記住這個日子，有朝一日你成功了，這橋洞就是你的起點。

　　可成功的路又在哪兒呢？

　　我走上橋頭，迷惑地看着天邊模糊的太陽。這時，我看到了那個麵包店的男人，他正急匆匆地走過來。

　　“我找了你半天了，我想你連飯都吃不上，也不會走太遠……”男人的眼睛仍是紅的，他淡淡地說。

　　我的心一緊，他是來找我要錢嗎？

　　“到我的麵包店幫忙吧，工錢不高，但吃飽沒問題。另外，還你的眼鏡。”男人把我的眼鏡遞了過來。

　　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興得嘴巴都在抖——能吃飽飯，我已經解決了最大的難題。

　　“這眼鏡，不合適？”我小心地問。

　　“是啊。”

　　“為什麼？”

　　“呵呵，你這是近視鏡，可我的眼只是散光。”男人笑着說。

　　我看着他，覺得事情荒誕，也忍不住笑起來……

　　一晃七年過去了。現在，我已經有了三家麵包店。我一直把那副眼鏡掛在辦公室的牆上，那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生活對我露出的微笑。

　　我總在提醒自己，要記得回報點什麼，尤其對那些想用眼鏡換麵包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