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鏡里的秘密

　　李浩和林如雪同一個辦公室坐了一年多，按說應當彼此熟絡，無話不談，可李浩發現，自己對林如雪的內心世界其實一無所知。

　　這也難怪，林如雪跟她的名字一樣，純美如雪卻又沉靜少言，是單位出了名的冷美人。因此，李浩暗戀林如雪一年多，林如雪與他近在咫尺卻又不啻於天涯之遠。

　　這個周末，李浩信步踱到自家的后陽台，陽台對面是一幢公寓樓的背面，林如雪家就在這幢樓里。林如雪一次生病時，李浩曾和同事去探望過。李浩記得她租住的是五樓。陽光很好，李浩瞥見林如雪淡藍色的窗帘半遮半掩，裡面依稀有人影晃動，那應該是卧室的所在。李浩心中突然一動，一個荒誕不經的想法令他又是激動又是忐忑。

　　當天，李浩去超市買了一架望遠鏡。站在後陽台上，李浩不覺有些心虛，他裝模作樣地欣賞了一下城市的遠山雲影，然後便將鏡頭對準了林如雪的窗戶。卧室里的情景一下被拉近了，李浩還影影綽綽地看到林如雪的半張床。

　　李浩興奮地盼望着夜晚的來臨，好不容易天黑了，李浩早早地來到陽台，雖然是在夜幕的掩護下，李浩還是感到面孔一陣陣發燙，有一種做賊的感覺。偷窺畢竟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可一種莫名的激動與強烈的渴望壓住了李浩的羞恥心。李浩在心中一遍遍為自己開脫：我只不過是想看看朝思暮想的人兒，絕無半點惡意，也不敢有絲毫褻瀆之心，如雪，你不要怪我……

　　十二點鐘，林如雪卧室里的燈亮了，李浩一顆心“撲撲”直跳，趕緊將鏡頭對準窗戶。望遠鏡里出現了浴后的林如雪，一襲乳白睡衣裹着她嬌小玲瓏的身體。林如雪慵懶放鬆的模樣，與辦公室里正襟危坐的她判若兩人。李浩就那麼一眼不眨地盯視着林如雪的一舉一動，直到林如雪熄燈睡去。

　　李浩卻怎麼也睡不着。

　　第二天上班，李浩感到兩眼迷糊腫脹，看到裊裊婷婷的林如雪，李浩心中掠過一陣不安和愧意，不由自主地躲避着林如雪的目光。林如雪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情，關切地說：“怎麼，昨晚又熬夜了？可別熬壞了身體。”李浩是單位上的“筆杆子”，大小材料都由他捉刀，熬夜是家常便飯。李浩不敢看林如雪的臉，唯恐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泄露了半點秘密，很不自然地支吾着說：“趕一個材料，忙了半宿……”

　　接下來的幾天，李浩摸准了林如雪的作息規律，一早一晚，他“準時”在望遠鏡里窺看林如雪晨起梳妝、夜裡歸寢。應當說，李浩的偷窺的確是懷着一份虔誠之心的，沒有那麼些齷齪的想法。儘管李浩不放過夢中情人的點點滴滴、一舉一動，但除了身穿睡袍的林如雪，李浩並沒有看到更多的內容，林如雪的持重反而更讓李浩傾心不已。她那優雅的姿勢，如玉的手臂，瀑布般的秀髮，令李浩魂牽夢繞，繼而陷於刻骨的單相思中。李浩有時也痛恨着自己的不光彩行為，然而他就像一個吸毒上癮的人，鬼使神差，欲罷不能。

　　後來，李浩發現林如雪偶爾會佇立窗前，目光彷彿不經意地投向李浩的陽台，臉上有一種不可捉摸的笑意。這時的李浩會悚然一驚，趕緊移開目光。好多次，李浩都覺得自己的行為被林如雪發現了，可一想到自己精心挑選的藏身處，李浩又覺得絕無暴露的可能。

　　李浩和林如雪的關係突然變得很微妙。偷窺使她面對林如雪顯得極不自然，而林如雪居然也開始躲避他的目光，有時會莫名其妙地緋紅了臉。

　　這天，李浩跟往常一樣，悄悄潛到陽台。十二點不到，林如雪卧室里的燈就亮了。然而走進卧室的不僅僅是林如雪，還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李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屏住呼吸，一顆心彷彿就要跳出心口。高大男人將嬌小的林如雪摟在懷裡。在卧室中央，兩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塊，男人狂吻着林如雪的臉和脖頸，雙手還在林如雪的胸前臀部亂摸亂捏，林如雪頻頻扭動腰肢……鏡頭裡，李浩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充滿慾火的臉，而林如雪始終背對着他，李浩想象不出此刻的林如雪當是何種表情。片刻，林如雪寬大的睡衣褪下來了，胡亂扔在地上，雪白的肌膚刺痛了李浩的眼睛，恍惚中，李浩看見林如雪的一隻手向著窗外揮動了幾下，然後她被高大男人抱了起來，走向卧室一角的床，床帳劇烈地抖動起來，李浩彷彿看到了瘋狂燃燒的情慾之火……

　　李浩扔下望遠鏡，頹然跌坐在木椅上，腦海里一片空白。嫉妒、失落、氣惱，諸種感覺交織在一起，令他心如亂麻。林如雪，那個冰清玉潔、靦腆羞澀的美好形象剎那間在他心中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迷亂顛狂於肉慾的風騷女人。林如雪的戀愛之旅已進行到以身相許的地步，同處一個辦公室的他竟然懵然無覺。他傻傻地當她是一個清純如水的女孩兒，一點點地積聚着向她表白的勇氣，可眼前的一幕徹底擊碎了他的一顆痴心。也許，林如雪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愛情，便可以任由情慾的指引跟男人上床！這麼一想，李浩心中有了一種坍塌的痛感，林如雪情迷時分向著窗戶揮舞的手，像是對他自作多情的嘲弄。

　　李浩狠狠地把望遠鏡摔碎了。

　　第二天，一向準時的林如雪遲遲沒來上班，李浩酸酸地想，昨夜風流了一夜，當然會遲到。可直到下午例會時，依然不見林如雪的人影。辦公室人員聯繫了好幾次，林如雪始終是手機關機，住宅電話無應答。李浩心灰意冷、表情漠然，他算是把林如雪看透了，這個女人的一切與他李浩有什麼相干？

　　第三天，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單位傳開了：林如雪自殺了！她跳進了清澈見底的紅楓湖，管理人員在清理湖堤時發現了她的屍體。

　　李浩聽到這個消息驚愕了，他與其他人一樣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林如雪為什麼要自殺？

　　還沒等李浩從震驚中醒過神來，一封從當地郵局寄出的信到了他手中，李浩打開一看，信箋上是林如雪娟秀的字跡——

　　李浩，我恨你！當你看到這封信，我已經走了。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憎恨與絕望！我是個天性內向拘謹的女孩。大學四年，我沒有談過戀愛，或許是因為我的“冷”，很少有男孩子追求我。可我心中，始終對愛情懷着風花雪月的嚮往。參加工作后，我遇見了你，你不俗的談吐，出眾的才華，令我心儀，隨着時間的推移，我發現我已經悄悄地愛上了你。可一向拘謹的我羞於表露，從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你對我的愛的光焰，可是，我奇怪你為什麼遲遲沒有對我表白，甚至，給我一個愛的暗示。

　　後來，我發現你在你陽台上悄悄觀察我——在一個早晨，我看見了你的望遠鏡鏡片的反光。我沒有點破，也沒有生氣，內心裡反而因你的“關注”而暗自歡悅，因為我愛你，我想我渴盼已久的愛情就要來臨。

　　可是，在那個恐怖的夜晚，我怎麼能想到，一個壯漢早已潛伏在我家中，趁我洗浴時對我下手。在我慘遭不幸的時刻，你竟然能夠忍心袖手旁觀。我知道你那時一定在望遠鏡中看到了這一切。我拚命掙扎，揮手向你求救，可你卻無動於衷，你甚至連報警都沒有！那一刻我明白了，你並不愛我，我對你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而已。躲在望遠鏡后的你，只不過把那一夜的暴行當作一場真實的激情戲欣賞！

　　促使我選擇放棄生命的，不僅僅因為遭受了強暴，更致命的，是我對人心的絕望，對這個世界的絕望……

　　李浩信沒看完，心頭好似被什麼東西猛擊了一下，痛號了一聲，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