垢

　　不讓我死，我就讓你死！趙通跟野獸一樣地咆哮。一柄短刀從地泰老人下腹刺進去。地泰老人手裡本來捉着一把刀刃，現在，那把刀抽出來反砍了他一下。趙通是有名的雙刀客。

　　血流如注，地泰老人還是那樣慈祥地看着趙通，語重心長地說，放手拋下一切，心結就會解開。

　　趙通原是個成名大俠，以仁義出名，有一顆憐憫天下的心。自從那一次捉到一生摯愛的女人背着他偷男人，他心裡就有一塊垢。發作的時候他會瘋狂地殺人，只有那樣才能減輕他心中的痛苦。

　　一個俠義之士一生的氣節，就這樣輕易毀在一個女人手上。

　　每天夜裡趙通都在噩夢中驚醒，想到那些無辜受害的人他的心就揪成一團，善良的他每晚都在忍受良心的煎熬。但他不想自我了結，他還沒殺那對姦夫淫婦。事發那天他發了狂亂砸東西，心痛得迷失了心智。等他清醒的時候，那對姦夫淫婦已經逃逸。他的家成了廢墟，所有東西都被他粉碎了。

　　他每天都啟程尋找那兩個賤人，他們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控制自己的刀。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趙通逢人便問。

　　面前那個樵夫疑惑地看着蓬頭垢面的趙通。沒有。

　　樵夫變成兩半躺在地上。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這一次趙通問的是一個小孩。

　　什麼是姦夫淫婦？小孩天真地問。

　　刀一動，那個天真的表情成了永恆。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對方是一名劍客。

　　找錯人了。

　　風行雷厲，三招，一隻拿劍的手掉在地上。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饒命啊。劍客哭喊。

　　一顆涕淚俱全的頭顱在地上滾。

　　趙通清醒的時候總會痛苦得在地上抽搐，可當他起身的時候，他總是目光如火地問，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就是這殺人狂魔！一群村民持棍持鋤趕來圍住趙通。

　　狂魔？趙通痛苦得在地上翻滾。

　　不久之前也有一大堆村民找過他，那時候他們說的是，多謝趙大俠。

　　趙通慢慢站起來，眼裡充滿血絲。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殺了這狂魔，為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一個老丈拿條扁擔率先衝過來。

　　扁擔折了，血灑了。

　　殺！一群聲淚俱下的人拿着雜七雜八的器械毫不畏懼地衝過來。

　　善良淳樸的他們也會有這樣駭人的怨氣。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沒有人回答他，所以，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了。

　　趙通在一片屍體中倒下，看着一張張因為憤怒而猙獰的臉，他抓着泥土，號而無淚。

　　地上，留下一道道帶血的抓痕。

　　趙通又握起刀，踩着屍體，踉蹌地離開。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街上沒有人，所有的門窗都緊閉。

　　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

　　聲音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中。

　　趙通離開了那個地方。

　　他拖着刀走在一條山路上。

　　徒兒。一個渾厚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趙通仰頭一看，樹端站着一個老人，道骨仙風，正是他的恩師地泰老人。

　　拜別恩師三十餘年，趙通一直自問無愧師門，然而近幾天犯下的過錯，已使他無顏面對師父。他造的孽，償還三十輩子都不夠！

　　師父。趙通的刀脫了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師父！他痛心疾首地喊。

　　地泰老人從樹端飄下，你可知錯？

　　趙通淚如雨下，弟子萬死不足彌補矣。

　　唉。地泰老人嗚咽了，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師父救我！趙通頭叩得跟打鼓一樣。地上幾塊石頭已經碎了，他的額頭血肉模糊。

　　趙通的確是個善良的人，小時候連蚊子都不忍心打死，任由它們貪婪地吮吸。他現在所有的罪過都是因為愛得太深！

　　徒兒。地泰老人說。

　　趙通停止了磕頭，他要專心聆聽師父的教誨。

　　徒兒，該放手的就要勇敢放手，不要執着。

　　師父，我做不到！趙通痛哭着說。

　　徒兒靜坐。

　　趙通盤膝坐下，閉上雙眼。

　　心水似湖面般不動，吸氣，緩呼。思潮如冬水般凝結，吸氣，緩呼。起風了，輕撫你受傷的心靈。清風陣陣，吹散你心中的戾氣。那個女人，讓她隨風而去。

　　師父，我做不到。趙通痛苦地說。

　　徒兒勿擾。吸氣，緩呼。

　　趙通靜下來。

　　氣運丹田，用內力運行全身。現在你坐在雲端，和煦的陽光溫暖你的全身，你心靈的污垢在陽光中消散。吸氣，緩呼。空出你的胸襟，你應該心懷天下。

　　師父，我做不到！我的心中滿是她，她的美，她的好，她的溫柔，她的體貼。趙通突然睜開眼睛，惡狠狠地說，還有她的背叛！

　　地泰老人右掌按在趙通天靈蓋上，一股內力從他的頭頂灌入，趙通慢慢閉上了眼睛。

　　那股內力就像一股清泉流淌在趙通心中，沖刷他罪惡的思想。然而那塊垢是由無盡的愛產生出來的無窮的恨。趙通太過執着了。

　　師父！趙通怒睜眼，一股巨大的內力反彈，把地泰老人震飛。

　　地泰老人老了，他靠在樹上，那棵參天大樹的樹桿被靠出一個人印。地泰老人蒼老的臉流着血，不只嘴角，還有鼻孔、眼角、耳朵。

　　趙通不愧是地泰老人的衣缽傳人，武功修為沒話說。地泰老人也不愧是昔年的武林尊者，七孔流血還能運氣自護。

　　趙通看見地泰老人奄奄一息的樣子，猛地驚醒。

　　師父！他痛哭涕淋。弟子愧對師門，無顏苟活！恕弟子先行一步！來生如果有機會，請不要收我為徒，不要在我身上浪費心血了，賤趙不配！

　　趙通以極快的速度操刀自戮。

　　刀未及項，地泰老人以更快的速度來到他身邊，空手捉刃。

　　殷紅的血順着刀尖流下。

　　趙通眼裡閃着怒火，此刻他只知道有人擋住他的刀。

　　向來逆刀者死。

　　不讓我死，我就讓你死！趙通跟野獸一樣地咆哮。

　　地泰老人倒下了，趙通眼裡的怒火漸漸熄滅。

　　無窮的恨得用無盡的愛來消釋。

　　地泰老人用無窮無盡的愛撫慰了他那顆受傷的心。趙通心中的垢已經消散。

　　一隻暮鳥掠過，趙通輕輕說，有沒有看見一對姦夫淫婦？如果有，替我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