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臂塑像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pp958
各大城市中,有許多塑像,它們姿態各異,它們的姿式在行動中定格,就像一個人在動作,被看不見的力量定住一樣。
如果在黑夜裡,四周無人,偶爾有黑乎乎的動物從你腳邊跳來跳去,這些塑像在看着你,它們一言不發,舉着手,抬着腿,咧開嘴,眼睛被頑皮的小孩把中間代表生命的黑色摳掉了,慘白慘白的,就是這雙眼睛死死盯着你,你說,你害怕嗎?
老李害怕了,他後悔來到這個鬼地方,老李是快遞公司的,他要接一個快遞,半夜一點多的時候,客戶焦急地打電話給他,要他趕快到某地。他在睡夢裡,迷迷糊糊的,當然有點兒推辭,對方口氣馬上非常生硬,說要投訴他,並報了他們公司投訴處的電話。
老李所在快遞公司的口號是,想當爺爺,請從孫子做起。
老李心裡狠狠地罵道,這狗娘養的,今晚睡著了,明早上就起不來。嘴裡卻連忙說,好好好,一定一定,您的滿意就是我們的追求,我馬上出發。
現在他來到了這個鬼地方,送他來的的士黃色的尾燈一閃一閃地走了,像什麼東西在眨着眼睛,神秘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不知道它又藏在何處。街燈昏暗,沒有一個人,老李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
他拿出了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就是那個該死的要快遞的,一撥打通了一下,卻又被人掛了,又撥打,又說你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老李急了,不斷地撥打,但是總不在服務區,老李懊惱地罵了一句娘,但又無可奈何,誰讓你是孫子呢。
他來的時候打的,寄快遞的說給他報銷,他現在看看,這裡連一個車都沒有。想起那個手機號,好像有點不太吉利,老張又打了一個冷戰。
這裡有好多塑像,像蔫茄子一樣耷拉着腦袋,一動也不動的,塑像旁邊是水池,裡面泛着綠,一塊塊的,一片蕭殺的景象,就像現在黃葉在秋風中飄蕩的郵局,總是那幾個人,穿着綠衣,木偶一樣在那裡走來走去,總在忙着卻又沒啥可忙的。
老李便好奇地在那些高大的東西里穿行,東摸摸,西看看。雕塑都一動不動地看着老李,看他想要做什麼,這些人都是銅胳膊鐵腿,隨手給老李一下,老李一定像一塊刀拍黃瓜,他會趴在地上,牙齒撒得到處都是。
這寂靜的午夜,路燈拖着長長的影子,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老李自己都搞不清在幹什麼,只是覺得無聊在這裡穿行,又好像是要找人,原先是帶着怒氣,這會兒被風吹着,怒氣消了,涼氣透了上來,他現在有一個念頭,去他娘的,老子走人。
他在塑像裡面鑽來鑽去,又找不到方向了,原來老李直直地走,現在彎着腰,喘着粗氣,低着頭,卻一直找不到出口,他明明剛才從那裡進來的,卻又不能從那裡出去了。
那些雕塑,你從遠處看,似乎又有點動作,黑乎乎的,圍成了一團,把老李圍在中間,老李要朝這邊走,雕塑悄悄地把腿伸出來,擋住他的去路。老李朝那邊走,那隻胳膊又伸了出來,冷冰冰地在老李前面一擱,他們不發出一點聲響,表情沒有變化,只是胳膊腿在黑夜裡快得或者慢得以肉眼難以看到的速度在動。
老李實在沒有勁了,他又哈着腰,心裡着急,汗從臉上一粒粒滾落下來,風吹着,熱汗又變成冰涼的水,一直涼到老李心裡去了。他打了一個噴嚏,什麼東西嚇得在腳下亂鑽,老李的牙齒間歇性地咯咯作響。
老李的手機響了,一看便是那個要快遞的電話,因為掃一眼上面有很多4,他連忙一接說,喂!我是快遞公司的,你在哪裡?
“我在你前面,你抬頭看。”對方說完掛了機。
老李一抬頭,卻還是什麼人也沒有看到。
有一雙手在老李肩膀上輕輕一拍,老李猛一回頭,什麼也沒有看到。
當他再把頭轉過來的時候,一雙死魚般的眼睛幾乎貼着他的臉,一張大嘴哈出來的氣涼嗖嗖的。
老李的臉綠了。
他身材很高大,身體硬朗,穿着花花綠綠的怪衣服,眼睛空洞洞的,臉上也五顏六色,斷了一隻胳膊,空蕩蕩的衣袖隨着風擺過來擺過去。
“是你要寄快件嗎?”老李壯着膽子問,“你要寄到哪裡去?”老李明顯地感着自己舌頭有點不利索,他平時沒有這樣大舌頭過。老李說話的時候心虛地看看後面,但高大的男人一把抓住了他,那一雙手像一把鐵鉗,老李幾乎不能動彈。
“你的快件呢?”老李膽怯地問,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們小快件是按重量算,大快件既要看體積又要看重量。”老李報得很快、很職業,他自己都沒有聽清楚。他有點昏,希望早點離開,睡一覺起來然後告訴自己這是做夢。
“你看我有多重?體積有多少立方米?”男人說,“我要快遞到北京。我受不了這兒了。”他的聲音不大,卻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嚴,他那黑洞洞的眼睛盯着老李,身子略向前傾,像一座小山向他壓來。
“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老李想笑,但他笑得比哭還要難看,是啊,如果是你,有這麼個會說話的活物說要把自己放在木箱子里,用釘子釘上,然後用布包上,扔在卡車上,你害怕嗎?你還想笑嗎?
“你說,到底行不行?”男人用剩下的那一隻手撥弄了一下老李,老李差點旋360度。
“行,只要是按照公司的規定,一定行!”老李頭上冒着虛汗,唯唯諾諾地對男人說。“但是你要把自己裝訂好,邊上塞滿泡沫,公司有規定,貨物因不可抗力損壞,只能夠再免費快遞同等貨物一次。”老李又機械般地補充說,說完后又感覺到不妥。
“是不是要找一個箱子把自己裝起來?”男人看着老李。
“對,公司不提供木箱。”老李說。
“那好。”男人打量着老李,“我去找箱子,但你不許走!”男人最後用手往老李的鼻子上一指。
男人走得非常緩慢,一步一步的,他拖着兩條腿,沉寂的夜裡,骨碌碌,骨碌碌。
男人走幾步又回頭看看臉色臘黃幾乎虛脫的老李,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
老李轉身就走。在銅牆鐵壁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
骨碌碌,骨碌碌,男人一會兒氣惱地追了上來,他揮舞着胳膊說,別跑,箱子我找到了,你來把我裝進去。
老李狠命地跑,男人氣乎乎地追,他瞪着眼,慘白的眼珠一動不動,那一隻手伸得老長,白白的,朝老李張牙舞爪。
漸漸地,老李沒有聽到聲響,他鬆了一口氣。
他一回頭,一雙大手迎面朝他臉上罩來……
一輛的士開了過來,老李打從娘胎里出來只說了這一句英語:“泰克色(TAXI)。”
一道雪白的燈光照來,高大男人觸電般縮手一擋,便影子一樣褪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老李上班遲到了,公司給他記了過,他把這件事告訴公司,公司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說,老李,我們這裡是公司,上班時間不準講鬼故事,這裡還有膽小的女同事。
老李摸着身上的傷痕,還疼。
這一天周未,他跟隨記憶,在一個艷陽高照的上午,他找到了那天晚上去的那個地方。
這兒是一個兒童樂園,孩子們快樂地做着遊戲,坐着各種各樣的電動玩具,那樂園裡塑着各種塑像,那是文化和品味的象徵,但現在他們都孤零零的,獨自在那裡固定着一個動作。
有一個白色的塑像,一隻手臂沒有了,另一隻手臂在打着手機,他的眼睛中間的黑被人挖掉了,茫茫然,空洞洞的,身上被塗得五顏六色。
老李感到塑像手裡好像還貼着一個電話號碼,走近仔細一看,上面寫着:“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