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姑過河

　　缺心眼兒在我們這地兒叫——————————憨

　　憨姑七歲前是個乖巧伶俐的女孩兒。身材苗條長相可愛，橢圓的鴨蛋臉上，天生彎眉如柳長，凝眸似漆黑，雙眼皮長睫毛，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美麗如星。再加上那一張口甜如蜜的小嘴兒，東家大娘西家嬸兒的，深得家人和四鄰的喜歡。憨姑三歲跟娘讀唐詩，五歲學針線，心靈手巧移步飄飄。大家都說活脫脫一個三十年前她的母親的寫照。

　　憨姑家門口有個灣，沒水。面積不大卻不淺，約有米半深。灣四周是樹，樹的那邊住着人家，干灣也便成了附近孩子玩耍嬉戲的好地方。白天，一群孩子們在干灣里玩“打瞎驢”————就是用布條蒙住一個人的眼睛，其他人拍打他。蒙眼人捉住誰就再蒙誰的眼。晚上，孩子們在這裡捉迷藏，顆顆樹間藏來躲去捉來捉去的好不開心歡暢。每年夏天雨季來臨時。隨着雨水的大大小小，灣里便有多多少少的水。就更加的熱鬧了，中午時分，孩子們在水裡嬉戲打鬧，歡歌笑語此起彼伏。各家的婦女也會在午休這會兒到灣邊洗洗涮涮，說說笑笑。

　　憨姑七歲這年夏天。一場大暴雨下滿了灣，漲沒了灣邊的小路。上午，憨姑的娘正嘀咕憨姑到前院嬸兒家借家什，怎麼還沒有回來。突然聽到外面有喊聲，激靈一下。粘着滿手的白面就跑了出來。一看正是憨姑。倒地大哭。原來，一位路過的大爺看到灣里有個圓圓的黑東西漂着，以為是頭小豬滑到灣里，一喜，心想這下可以給一家老小開個葷了。急忙忙下到灣里，撈起來一看是個女孩。大驚。於是大喊：“誰家孩子掉灣里了————-”。四周鄰居都跑了出來，大家七嘴八舌的想着法子，出着主意。最後還是憨姑的娘嘴對嘴把憨姑救活了過來。誰又能知，落水的那段時間裡，嬌小瘦弱的憨姑和龐大的水魔做了怎樣的拚死爭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父母兄長都不在，萬分恐懼里，憑藉生命的本能，手腳並用拚命掙扎，大聲呼喊要上去要見娘，直到累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流着淚喊着娘，眼睜睜看着水魔把自己一點兒一點兒的吞沒，吞沒……無力掙扎，再也無力掙扎……心依然在喊，身體如鉛，下沉，下沉………

　　從此，憨姑就不敢出門了，雙手下垂在腹前抱緊。做害怕的樣子。不敢見任何家外的人。足有半年沒說過話。小朋友們見她這樣，也都不敢和她接近了。慢慢的就被人稱為憨姑了。這正是：天生麗質遭魔妒，一朝落水兩為人。

　　憨姑幾乎再也沒有出過大門，整天在家不是整理家務就是幫娘打下手蒸饅頭，憨姑家世代開饅頭房。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憨姑23歲那年，問娘：“比俺小的都有家了，俺怎麼還沒有？沒人要俺吧”。娘回答：“不是，妮很棒，有福氣的那個人已經在路上，快到了。”憨姑娘說的那個有福氣的男人就是26歲的大春兒。大春兒中等身材，模樣俊朗，面似圓盤眉清目炯，鼻直口方誠實善良，語速適中語調鏗鏘，自幼父母雙亡，還帶着個弟弟————-二春兒，過着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在那個年代，大春兒這般光景的男人，註定一輩子打光棍了。其實，來給憨姑提媒的不是沒有，是娘沒看上。後來，娘聽說了后村的大春兒，就拜託媒婆去說，開始，大春兒不願意，勉強被媒婆拉來見了一面，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面前這位身高近一米七，身材苗條，穿衣和體，乾淨穩妥的女孩兒是媒婆口裡那個七歲落水嚇憨的女子。大春兒當場改變了注意。媒婆笑着拍拍大春兒的肩膀：“窮小子真有福，娶到家你就知道了，哈哈哈……”卻正是一窮二白帶負擔，一世姻緣一面成全。

　　舊俗里，俺那地兒時興哭嫁，大凡要出嫁的女子，行至家門口時要抱着母親哭泣，以示留戀。憨姑出嫁時卻沒有，到門口轉過頭笑嘻嘻的對着大家說：“俺走哩，俺有家了”院內頓時一片啞然，而後，笑聲嘩然：“憨姑真憨，人家都哭她喜”。

　　雖然被迎娶在三間矮小破舊的土坯房裡，但憨姑不在乎，她說那是自己的家。很勤懇努力地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憨姑的積極勤勞，就像溫暖的太陽點燃了兩個男人心底荒涼多年的的夢想，於是男人們甩開膀子大幹了起來，小日子活了起來，不出五六年，便蓋了三間紅磚房，給二春娶上了老婆。二春像尊重母親一樣尊重且感激着這位讓他哥倆重生的憨嫂嫂。又五六年，憨姑也告別了土坯屋，搬進了紅磚房。村子里的小朋友見到大春就跟着唱“娶的憨婆是個寶，打着燈籠沒處找”。

　　憨姑不識錢不認路，不懂人情禮往。只知道下地幹活，回家做飯，把家裡打理的乾乾淨淨，井井有條。愛乾淨這點象極了她的娘。做家務，下地幹活，養孩子，這便是憨姑全部的日子。憨姑養有一雙健康兒女，兩個孩子懂事孝順後續。

　　小時候的記憶中，憨姑很少回娘家，每次都是大春兒帶着來，走的時候，憨姑的娘都給她裝大包小包的吃的喝的用的，她每次都偷偷地溜着牆根走，生怕被兩個嫂子看到截住似的。其實她的兩個嫂子從沒抱怨過，同情還來不及呢。可喜的是十餘年後憨姑識錢了，也認得回娘家的路了，可以自己走着回家了（憨姑不會騎自行車），其實就是一條6里地遠的直路，中間經過兩個村莊。每次回來都把兩個兜里裝來的四個雞蛋偷偷的給娘，說不敢多拿怕被大春兒發現。她哪裡知道，大春兒每次來村趕集買農具家什等等什麼的，都會拐個彎來家裡看望岳父母，當做自己的再生爹娘呢，吃的用的都捨得給，說實話大春來家孝敬父母的次數比憨姑多多了。

　　憨姑像老母豬護犢子一樣疼護着兩個孩子，孩子上學時，地理家裡的活都捨不得讓孩子動手。兩個孩子初中畢業回家繼承了父母勤勞能幹的傳統，努力地為家添磚加瓦，又趕上了土地承包，小日子紅紅火火蒸蒸日上。不幾年，又蓋上了全村第一家抱廈大瓦房。娶進了漂漂亮亮的兒媳婦。憨姑家曾有幾事被附近十里八村的鄉鄰廣為傳頌。

　　其一，某夏，大春兒和兒子林林下地干農活，憨姑在家侍候生孩子不久的兒媳婦，中午時分，兒媳餓了，彎腰要掀鍋蓋拿饅頭吃。憨姑看到了，一個箭步跑過來，雙手按住鍋蓋，說：“不行，下地的人還沒有回來，你不能先吃！”“俺在家為閨女時餓了就吃”兒媳分辨着仍然要掀。“現在是在俺家做媳婦，不許，等下地的人回來才能吃！”說著用整個身體的重量死死按住。就這樣堅持了一會兒，兒媳見他沒有鬆手的意思，“撲哧”笑了，心想算了，跟她一樣幹啥，一個憨婆婆。就先鬆了手。

　　其二，午後，憨姑在前院打掃，聽見後院兒子和媳婦吵架的聲音，扔下掃把跑過去，抱住兒媳就想打，嘴裡還罵著：“臭娘們，兒子俺養了二十多年也沒捨得吵過一次，養大了給你了，你怎麼吵俺兒子，打你打你——"兒媳笑了，架也沒了。

　　其三。憨姑女兒要出嫁了，憨姑把去外地打工的兒子千里召回，當著兒媳的面，開家庭會議，說家裡還有六萬塊錢，兩人平分，給妹妹做嫁妝，憨姑此舉，在犄角旮旯的偏遠落後農村，前無古人至今後無來者。妹妹很明智，當場表態：“哥。嫂，你們放心，分了你們的錢，我和你們一樣給父母養老”。林林聽完，一拍大腿：“嗨，娘哎，就這事啊，電話里說不行嗎，白浪費俺三天工錢再搭上來迴路費，我還以為家裡出了啥大事呢，行，沒問題，另外我的那三萬算是我做哥哥的給妹子的禮物了，妹妹拿去，想買啥就買啥吧。父母都是兒子養，妹子別看不起你哥，咱爹咱娘哥——-養得起！”。———這是憨姑養的兒女！

　　於是，憨姑的女兒在周圍好幾個村子姑娘的仰慕聲里像她的娘一樣歡歡喜喜快快樂樂的出嫁了，是當時的最風光最佳話呢。

　　兒子兒媳繼承了家裡勤勞能幹的傳統，在打工的北京混的有聲有色，09年，買了第二棟樓，就把憨姑夫婦接過去享清福了，不過，從來隔不過半年，兒子再忙也要拉着憨姑回來一次，您問幹啥？——看娘。憨姑和娘肩並肩坐着，說：“林林把俺接去說想娘，他就不知道俺也想娘，娘哎，你說他————憨不憨”。

　　“憨！真憨！還沒俺的小憨妮聰明，看來憨的不輕，呵，呵，呵————”說笑的這位今年91歲，頭頂華髮白，菊花滿臉開，耳不聾眼不花，依然健康開朗乾淨愛美，每日起來堅持梳洗打扮對鏡貼花，氣韻非常舉止優雅，整日樂樂呵呵被兒孫們寵做寶貝的老太太就是憨姑的娘，一位出身名門的貴族千金————俺的奶奶。

　　歲月就是一條河，憨姑不會游泳因水而憨，卻用她簡簡單單的頭腦勤勞的雙手，輕輕鬆鬆快快樂樂遊刃有餘的過着歲月的河。

　　此正是：天生麗質美嬋娟，人生旅途一水變。一面之間一世緣，簡單勤勞幸福滿

　　：半畝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