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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台屋(伊有喜)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pp958

  在我們村,雨台屋剛好居中,因為它的北邊正對着宗祠大廳——反過來說可能更好:宗祠大廳居中,南邊正對着雨台屋,它們之間隔着一大片空地——供看戲的人站或坐。宗祠大廳已有600多年,坐北朝南,是簡樸大方的明朝格局,而雨台屋造於1933年,黛瓦、粉壁、馬頭牆,典型的徽派建築。它們之間隔着幾百年的風雨。雨台屋演戲,有一部分是給先人看的。

  你可以想象一下,雨台屋,它的戲檯子是朝着宗祠的。這個屋,北邊沒有牆,居中的是戲台,南邊兩側是暢通的圓弧門,門牆自然是造型生動的磚雕。這個屋,南北通透,它的功能類似於一把雨傘——遮陽擋雨,確保戲檯子演戲,日戲夜戲,風雨無阻。但它的形制卻不限於一把雨傘,它跟戲檯子融為一體,戲檯子的兩側有樓梯通往演員化妝室兼起居室,這兩個木頭房間,整個粘附在這“雨傘”上。從戲台下面看,感覺是懸空的,花花綠綠的演員從懸空的木房子進進出出,長袖飄飄依依呀呀,很讓年幼的我神往。

  雨台,也就是戲台——戲台為什麼叫雨台,為什麼叫雨台屋,我至今不甚瞭然——印象深刻的是它的台柱子,但我想不起它究竟有幾根,8根?12根?比較真切的是玩搶換柱子的遊戲,好像是一個人喊一聲,其他人趕緊離開原來的柱子去找下一個柱子,在一陣喧囂或尖叫中當然有搶不到的,你看好的柱子可能被人家先佔了,這時你就只能孤零零站在中間,等待下一次機會。此外,在戲台上玩一種“孵老虎子”的遊戲——三顆石頭,置於身下,權當是亟需你保護的老虎子,你兩手撐地,用左右腿腳伺機蹬或掃,只要碰到伸過來搶老虎子的夥伴的手,你就可以站起來做人,而讓人家趴下來做老虎。好多年,我一直以為老虎是孵出來的,“老虎子”的“子”,就是“雞子”的“子”,孵老虎子,是不是類似於孵雞子呢?還是我弄錯了,這個遊戲原本叫“護老虎仔”呢?湯溪話發音古怪,以訛傳訛也是有的。孵老虎子的遊戲,到處都可以玩,而在戲檯子上玩這個最為刺激,一是騰挪跳躍,咚咚咚聲響,加以雨台屋的共鳴作用,咚咚咚響得無以復加;二是攻防轉換之間,一不小心會翻滾到台下來,可越是這樣,越是喜歡在雨台上玩,雖然每次都玩得髒兮兮的。

  戲台下面,原本有一些網格狀的木頭,是我們追逐打鬧的好地方。後來,那裡滿滿當當擺放了許多棺材!雨台屋一度成了我們村上的陰司屋(靈堂)。冬至前後,清明以前,去世的老人相對較多。只要看到自家門口倒豎著掃帚,我就知道有老人過世了,雨台屋就會斷斷續續傳出哭聲。按慣例,人死後,要在靈堂放七天五天,至少也要三天,出殯之前,有幾天雨台屋靜悄悄的,去世的老人安安靜靜地躺在棺木里。我多半會跑過去,一口棺木,赫然枕在兩條四尺凳上,在棺木一頭,有一個大大的當時我不認識的“奠”字。戲台下面整齊排列的棺木陣中會空出一個棺位——那裡原先就是放這個棺木的——前兩天我還和夥伴們在這口棺木上爬上爬下。這時候我們都知道,要好幾天不能在雨台屋裡玩耍了。我能看的是一幫人披麻戴孝,又哭又唱,而道士搖着鈴鐺繞着棺木做道場。有時我們也會學道士拖腔尖聲尖氣地唱——

  初五吃個粽

  初六肚裡痛

  初七來弗及(拉肚子)

  初八趕(制)棺材

  初九鈴鈴鈴

  初十埋在山頭巔

  碰上殷實人家做紅白喜事,有的時候還有“麻雀子”吃——“麻雀子”,就是一些麻雀蛋大小的米粉糰子——有時要圍着棺木拋灑供小孩子哄搶。最為恐怖的一次,是在下葬時,我為了搶麻雀子粉團,居然跳下了墳壙,我至今都記得一鍬一鍬的黃土從我頭頂飛過,砰砰地落到棺木上。

  很多年以後,雨台屋面目全非。我出門在外,在城市裡討生活。有一年冬天,小偷光顧了江北一家雜貨店,結果被眾人追趕,小偷走投無路,“撲通”跳進了江里,小偷想游到對岸,游着游着就沉下去了,圍觀的人站滿江堤。那天我剛好路過,被結結實實堵在路上,突然就想起了雨台屋,想起童年下雪的冬天下午:村子里不知怎麼地抓到一個賊,類似於如今“白闖”的那種,在雨台屋的門口空地,那個可憐的外鄉青年,反剪着雙手,穿一根褲衩,被勒令跪在一條窄窄的凳子上,周圍是義憤填膺的村民,我睜着我的大眼睛在人群中轉悠,後來圍觀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罵罵咧咧的幾個民兵,我依舊靜靜地看着,至今依稀看到他凍得發紫的嘴唇,脊背交錯的鞭痕,戰戰兢兢跪着的身形……而雪花不緊不慢地下着,地上慢慢白了,天色慢慢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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