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閑話人間之抬頭不見低頭見_900字

我家一方小窗，正對遠方的山。

　　山不高，大約也就百餘米的樣子。山的後面，還是山；後面的山的後面，是一湖碧水。山水相娛怕是談不上了，因為山隔開我與水的聯繫；不過這倒也沒什麼，我已養成了看山的習慣。沏壺茶，盤腿而坐，面對着眼前的一片蒼翠。陽光下，建築物切割着毫無創意的線條，反射着刺眼奪目的金輝——我卻也不在意，因為那山也不在意。我望着它殘缺的半個肢體，它亦凝視着我那並不完整的臉龐。漸漸地，那種默契還是在不經意間生成。我開始感到，我們彼此之間所傳輸的那一種情感。這倒讓我想起辛稼軒的那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不見古人，卻恐古人不見我之狂妄。狂妄得看不見古人的影子，甚至狂妄得看不見自己的影子。而山，無論是它光禿禿的脊樑，還是它青蔥的羽冠，都與我惺惺相惜。

　　不過，有時候，細看它，我卻又感到自己的荒謬與惶恐。因為我自以為擺脫了的紅塵之念，依然縈繞在腦際——所謂的“一笑人間萬事”，大概也正是古人的自嘲罷了。山畢竟處在一個相對永恆的空間中，當我吃着奶時它存在着，我遠行時它存在着，我歸來時它存在着，即便我的棺材合上的那一刻，它依舊可以巋然不動。我的兒子、孫子，以及所有的後輩都將注視着它，而它，卻永遠地看着我們一代代人的出生和死亡——山應當比我們更有權利談“一笑人間萬事”，而我們，卻愚蠢地強作清狂。當年自言“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元亮卻也盼望世上有個不匱乏物質的“桃花源”；而劉夢得那句“惟吾德馨”，大約也是經濟危機下的“精神勝利”罷了。陶潛不能辟穀，劉禹錫也不見得受得住露宿街頭之苦；名士大家尚且如此，又有誰能自言超脫與世俗呢？所謂的矢志不渝，就真的沒有回頭之路了嗎？不是無路可回，而是無力回頭。

　　小時侯，常聽大人們說，低下頭來做人，真累！如今，望着遠山，我抬起的頭卻也思索着一種疲憊的存在。無力回首的我們，於是成了勇氣的象徵，所以，把頭抬得更高，看不見山的輪廓，只望着天際的歸鳥；驚羨，卻默默為自己嘆息。

　　但是，有沒有低頭的機會呢？我望着眼前那半座山頭，它微笑着看我，但笑得很苦澀。我知道它想說，它也無能為力。閉上眼，我幻想，自己已然成了天際的山巒。低下頭，我嘆道——

　　哦，人間。抬頭不見低頭見。